“……李縣令,或許不會這麼做。”
少年的話很快應驗了。
在幾度徹夜不眠,将這起案子的所有線索一遍一遍不斷查驗、對人和卷宗都翻覆核實過無數遍後,李忠做出了一個決定——
他無法定楊褐有罪。
他要放楊褐出獄。
聽到這個消息後,賈明像是氣得肺都要炸了,當即炮仗似的沖到了李忠的屋中。
李忠已經許久沒有歇息了,便是高大魁梧的壯漢,眉眼間也難掩倦色。但他的堅持仍舊無法撼動:“我既為官掌人命,便絕不可令一人屈死。”
賈明因為阿柿的話,一點也不覺得讓楊褐去死是屈死:“萬一他是兇手呢?你不讓他屈死,豈不是令梨娘屈死了?”
“即便如此,沒有實證,我便不能罔顧人命。”
還真是表現得油鹽不進哇!
賈明似是被氣得不行,一個勁兒地直捋八字胡,但嘴上還是再接再厲勸道:“您換個角度想象,如果他是真兇,這次脫罪後嘗到了甜頭,以後說不準就會再次殺人。你現在殺了他,就算殺錯了,那最多也就罔顧一條人命……哎!哎!”
他還準備了一肚子的話想要拍着桌子跟他理論,結果就被李忠一句“人命關天,怎可如此算數!”給轟了出來。
賈明罵咧着出門,走路沒留神般險些被門檻絆了個狗吃屎,狼狽相還正好被侯在門外等他的護衛百善給看了個全。
跟百善對視了一眼,賈明的火氣像是又蹭蹭往上冒了不少、正無處發洩,恰巧此時,阿柿舉着根饴糖吹出來的小老虎,喜滋滋地跟在陸雲門的身邊,開心到小虎牙就沒有收起來的時候。
賈明頓時就找到了出氣口!
“笑笑笑!你還笑得出來!”
賈明沖過來,擡手就指向阿柿:“都是因為你那招魂的本事練得不到家,一個有用的證據都沒找到,現在那楊褐就要被無罪釋放了!”
他那指頭揮得猛,沒個準頭,一不小心便帶着力道碰到了饴糖小老虎,直接将阿柿手裡的整根葦管揮飛了出去!
那隻神氣的小老虎于衆目睽睽下,在半空中劃了道弧,最後結結實實摔到了堅硬的青石闆地上,“咔”地一聲,碎裂開來。
阿柿望着四分五裂的小老虎,眼睛茫然地睜大,手還保持着她握着粘饴糖葦管的姿勢,整個人愣在了原地。
前幾天,來縣衙漿洗衣裳的漂婦睡覺落了枕,活兒做得慢了不少。阿柿從陸雲門口中聽說後,便馬上拉着他跑去自告奮勇,說要重操舊業,幫着漂婦一起洗衣裳。
陸小郎君遭李忠借調,此時沒有差事,便也事事順着她去。
有了陸雲門在旁邊翻譯,說着北蠻話的阿柿和操着濃重當地口音的大梁漂婦當天就成了好友,聊了許多許多。
漂婦對她喜歡、又很感激,每日都會帶些新鮮的吃食給她。今日,漂婦送給她的,便是那根阿柿曾好奇提過的、用饴糖吹出來的糖老虎。
小老虎的腦袋高昂、尾巴翹上了天,很是牛氣,威風極了。
阿柿一見到它就表現得愛不釋手,從幹完活起,她便一直把它護在身前。每次舉起它對着太陽、輕輕晃動看光透過來的顔色時,她都十分小心翼翼。
就連幾次興奮地對陸雲門誇贊“你們大梁人的心思可真巧!”時,她也不敢大聲說,像是生怕說話時的自己太激動,一不留神把小糖老虎弄壞了。
但現在,它卻被賈明一揮手給碰飛了。
見阿柿不可置信地在原地發愣,陸雲門走向摔落的饴糖,将它從地上撿起。
但他帶回來時,老虎糖已經碎成了三段,尾聲翹着的尾巴折了,嗷嗷沖天吼的腦袋也掉了。
阿柿看着他掌心裡的老虎糖,後牙咬緊,腮幫鼓起,圓眼睛裡刹那就覆上了一層眼淚,水光潋潋地開始打轉。
就在這時,縣衙外突然驚起的擂鼓聲打破了院内的僵局。
下一刻,李忠着一身深青色官服推門而出,衣間刺有怒目飛禽,腰上穿着鍮石八銙,行動時腳底生風,官儀威嚴,直向擂鼓處去!
“光!”
阿柿登時望向李忠,似乎都忘了要哭。
“縣令的身上又在發光了!”
目不轉睛盯了他一小會兒,見李忠就快要走遠了,阿柿着急地立馬看向最近對她百求百應的陸小郎君:“這次的光好大好恢弘,又慈悲又威厲,跟以前都不一樣,我想靠近多看一會兒,行不行?”
她仰着臉,捏着他袖腕處的一小點布料,像極了隻想要讨好主人、多吃一條小魚幹的圓臉小狸花。
少年看向賈明,仿佛不經意地抖了抖手中碎掉的老虎饴糖,令賈明一下子想起自己剛對阿柿做了件缺德事。
他的嘴角抖了抖,告訴阿柿:“隻可遠遠看着,不準貼過去!”
小狸花嗷嗚地使勁點頭,把碎掉的糖塊送給螞蟻,随後立馬拉着身邊的陸小郎君,連跑帶颠地追向李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