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安垂下眼睛。
“賈明同我說過的,不可以随便把看到的事情說出來,不然會讓别人讨厭……但我真的不是壞心,我隻是喜歡這隻鳥,不想讓它生病……”
小娘子越說,聲音越輕虛,就快要讓人聽不見了。
陸雲門略一思忖,向着屏風輕一呼哨。
白鹞頃時展翅,飛落到了他的肩頭。
待白鹞收翅後,陸雲門看向阿柿:“你想怎麼做?”
阿柿的圓眼睛怔怔睜着。
他沒有生氣,還願意讓她進行驅鬼,可她的臉上卻不見欣喜,倒像是有什麼話要說,憋在心口,躊躇得難受。
可最後,她還是将沒能說出口的話咽了回去,轉身跑去屋子角,蹲在一個大箱子前,丁零當啷地翻找起來。
這時,門外又傳來了衙役的敲門聲,說是李縣令在等陸雲門的回話。
陸雲門看了看阿柿,把衙役的話譯給了她。
阿柿好像松了口氣,昂起笑臉:“嗯!你去忙吧!”
但對上小郎君的眼睛,她頓了頓,臉上的笑又漸漸淡去了。
須臾,仿佛下定了什麼不得了的決心,小娘子開了口。
“下次。”
她的聲音小小的,“等下次,隻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我有事想要跟陸小郎君講。”
陸雲門點點頭,轉身走向門口。
但走了兩步,他還是在門前停了下來,扭頭沖着阿柿,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阿柿在他的示意下,一臉茫然地摸了摸鼻尖。
随後,她摸到了一指尖的紅豆泥。
在片刻的驚呆後,阿柿發出了一聲短促又懊惱的嗷叫!
房門外,面容昳麗的少年忽地笑了出來。
白鹞像是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緒,呦呦地歡快啼叫了起來,還用頭顱在陸雲門的臉上好一陣兒地蹭!
陸雲門笑着擡手摸了它一會兒,臉上的笑容逐漸淡去。
他看着它,輕聲地在問自己:“我……不喜歡你嗎?”
我這樣,很奇怪嗎?
——
陸雲門離開後,阿柿的屋子又變回了針落可聞。
直到明月初初擦過樹梢,賈明才跑進了客棧。
他上樓時的踏步聲很重,咚咚咚沖到門前,展開李忠的手書,“走走走!”地煩躁把衙役趕走,随後便進來告訴阿柿:“沒事了!”
他上樓上得急,累得呼哧帶喘,說完這句話後就沒了力氣,癱坐到塌上,在茶盤裡随便撿了個沒用的茶碗,倒滿涼水,先仰脖“咕咚咕咚”喝了個爽。
歇夠了後,賈明仔細地把他有些散開的八字胡修捏好,接着才再次開口。
“可折騰死我了。”
他散了散圓袍領口。
“那李忠真不是個玩意兒!從雜耍班管事口中把兇案的事兒問完後,就把他丢給了我,讓我去查山貓的案子。切,不就是想把我支開,不讓我接觸兇案嘛……誰稀罕……”
他罵罵咧咧咂了會兒舌,随後又嘿地樂起來。
“好在,那管事剛看見死人,吓得魂不守舍,我稍微厲聲吓唬他一下,他就全認了,說那山貓就是他從縣伯府偷來的!如今還在縣衙裡受刑呢,肯定被打得屁股開花!嘿,活該!誰叫他咬死了就是他自己所為,不肯把尤金娘供出來。”
說完,他口幹,又給自己倒了一碗涼水。
“對了,山貓已被人妥當送回了縣伯府,此時應該已經同它的母親相聚了……”
這時,他忽然發現,對面坐着的小姑娘面無表情,正睜着烏黑的大眼睛,木木地對着他。
阿柿:盯——
賈明遲疑地捧住了茶碗。
“咋、咋麼了?”
阿柿:“我到底為什麼被關?”
“哦。這事兒啊。”
這事兒說來也簡單。
阿柿會被關,就是因為阿柿的一隻鞋,明晃晃掉在了發現死者的屋子裡。
“……死的那女子名叫梨娘,是雜耍班新買的舞姬。昏在箱子裡的男子叫楊褐,也在雜耍班做活。不過,據說,雜耍班裡的人都心知肚明,那人就是個尤金娘養的小白臉,專門陪她……”
他及時咽下了他差點秃噜出來的腌臜詞。
“入幕的。”
屍體被發現時,箱子裡一死一昏迷。
原本,以當時的場景,昏迷且手握兇器的楊褐自然會最先被當成兇手懷疑。
但楊褐自被發現後,便一直陷在昏迷裡,針紮潑水都未能醒。
而這個時候,李忠卻在房間裡發現了一隻女子的高頭履,他自然便盯上了這鞋履的主人,最終找到了阿柿的頭上。
方才,楊褐終于醒了,向李忠進行了交代。
賈明并不清楚楊褐都交代了些什麼,但既然李忠願意把阿柿放出來,就說明在楊褐的交代中,這案子跟阿柿八竿子打不着。
“這是個機會。”
賈明端着水碗,一臉謀算地向阿柿湊近。
本就低矮的燭頭又燒完了一截,灰黑的燭芯垂落,噼啪燃響。
燈影随之搖曳,壁角窗邊,映出了許多奇特的影子。
賈明的手指不斷忽快忽慢地敲擊着水碗,壓低了聲音,“我離開前,在李忠那兒偷聽到了幾句話,這案子還沒破!”
他道:“李忠不肯相信你能看見鬼,還要上表參我。此次,隻要咱們能比他更快破案,他必定會對我心悅誠服,仰仗于我。到那時,咱們的日子就會更好過了!”
阿柿避開眼神,搖頭。
賈明的臉皮拉下,再不見絲毫和藹,半真半假地唬她道:“你可想好了,若你不能在李忠面前展露你的本事,害我被撸了這身官服,那我自然也再養不起你,隻能把你賣回給奴隸商販……”
阿柿猛地擡起眼睛,握緊了自己還留有鞭疤的手腕。
半晌後,屋子裡的燭火燒完了。
阿柿頭戴帷帽,手裡提着個包袱,跟着賈明走出了客棧。
但她看起來還是滿身抗拒,走走停停,走一步能退兩步。
眼見賈明就要發飙,就在這時,阿柿看到了一家還開着的食店,陸雲門正坐在裡面,用新蒸好的魚肉喂白鹞吃飯!
阿柿當即拔腿就跑,一頭小野豬似的沖向陸雲門:“我還是不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