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路向北而行，卻沒有直接回北鬥劍派，而是到了雁北和北境交接的地方。

走到一處山丘上的時候，謝歸途拉住了缰繩，把馬停了下來。

少年從他背後探出了頭，看見他們頭頂的天空仿佛被割裂成了兩半——前方的天空黑壓壓的，烏雲密布，背後則是大片絢爛耀眼的霞雲和夕陽。

“再往前邊走一段路，就是魔族的地盤了。”

淺金色的光籠在他的周身，謝歸途捋了捋頭發。

被風吹拂起來的發，輕輕地蹭在楚風臨的臉頰上。玉簪花的香味令人心馳神往，馬背上的少年恍惚了一下，沒聽清他說什麼。

直到謝歸途又說了一遍，楚風臨才回過神來，擡頭去看。

前方荒原上，果然出現了一座孤零零的城鎮。

這裡是雁北五郡和魔域北境的交界處。

那座小城叫做白沙城，是邊境一帶最熱鬧的城鎮，它的存在為周圍死氣沉沉的荒漠增添了幾分生機。

在這樣的一個地方，天高皇帝遠，必然也是魚龍混雜、藏污納垢之地。

這裡的集市上經常會有民間買不到的天材地寶出現。

謝歸途是來這裡找煉丹需要的輔助材料的。

雖然大部分材料都能在北鬥劍派的庫房中找到，但門派管理嚴格，任何弟子領取材料都必須要登記用途，謝歸途也不例外。

為了不留痕迹，謝歸途打算到這邊的市集上夠買剩餘的材料。

……

兩人進了城，眼看時間還早，謝歸途就帶着師弟進了路邊的酒肆。

酒肆裡沒什麼生意，十分空蕩。楚風臨的目光到處掃視，确認這裡并沒有什麼可疑的“情郎”，這才松了口氣。

兩人上了樓，選了個臨窗的位置坐了下來。

謝歸途順手打開了臨街的窗，扭頭向外看去，感慨道：“我第一次見到你，就是在這白沙城裡吧。一晃眼，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你也長大了。”

當時的楚風臨不過九歲，謝歸途也隻有十二歲。

楚風臨隻“嗯”了一聲，便垂下了眼眸。他似乎不願意回憶往事，謝歸途也隻是微笑地看着他，不再去提了。

坐了沒一會兒，他們聽見有人順着台階上來了。

那腳步聲極為沉重，每走一步都讓他們頭頂的房梁止不住地顫抖，木制樓梯的連接處也不斷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

謝歸途忍不住循聲看去，隻見樓梯口上來了一個足足有十多尺高的中年男人，光溜溜的腦門上包着塊白色頭巾，身上穿着件粗布大褂，肩上挂了塊抹布。

男人的肩膀幾乎跟那樓梯口差不多寬，隻能縮着肩、低着頭上來，手裡還端着瓷壺和杯子。原本正常大小的瓷壺，到了他的手中簡直完全不像是真的瓷壺了，竟然更像是小孩的玩具。

此人便是這家店的店小二。

在他端起瓷壺往桌上放的時候，謝歸途不由得為他捏了把汗，有點擔心他會不會一個不小心就把那脆弱的瓷壺捏個粉碎。

好在是沒有碎。

“多謝。”謝歸途以為是茶，抿了一口，發現有股淡淡酒味，但是入口香甜，便問那店小二，“這是酒？”

店小二龐大的身軀行動不便，光是送了個茶水，就把自己弄得滿頭大汗了。

他擡手擦了擦汗，臉上堆滿了笑容：“是甜酒。”

謝歸途悄悄看了一眼楚風臨，見後者正在發呆，便說：

“他不能喝酒，能不能給我們換一壺茶來？”

聽起來很簡單的一個要求，店小二卻為難地擺了擺手說：“本店沒有茶，咱們這裡的人都是拿酒當水喝的。别說本店，就是整個白沙城裡也找不出幾個喝茶的人……客官能不能将就一下？”

反正那酒味也淡，滋味甘甜，嘗起來和糖水也差不多，謝歸途便說：“好吧。”

等那店小二再次拖着沉重的腳步聲下了樓，謝歸途抿了一口那酒水，笑吟吟地看向楚風臨：“以前見過那麼高大的人嗎？”

他剛抿了口酒，唇瓣顯得愈發粉潤光亮，嘴角還帶着盈盈的笑意。

楚風臨忍不住用那雙黑亮的眼睛盯着他看，同時默默地搖了搖頭。

“普通人自然不會有這樣的身型，那一定是有魔族血統的混血兒。”謝歸途見師弟一直盯着自己看，以為他是饞了，便往他面前的杯子裡也倒了半杯甜酒。

“這是酒。先說好了，你隻能喝半杯。”

楚風臨的掌心還纏着紗布，隻能用自上而下用指尖捏住杯口，把那杯子提了起來，湊到了唇邊，眼神卻一直盯着師兄唇上的那點水漬，也不知道究竟嘗出味來沒有。

謝歸途放下了杯子，看向了窗外，左手收在袖中，輕輕把玩着那枚微涼的蛇妖靈核。

雖然那蛇妖已經死了，但他還有一事沒想明白。

蛇妖自稱是吞吃了一個嬰孩以後開了靈智。可在此之前，謝歸途從沒聽過動物吃了嬰孩能開靈智一說——要不然，深山中的豺狼虎豹妖恐怕早已經泛濫成災了。

但轉念一想，這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如果那蛇妖所言非虛，那便隻剩下一種可能。

當時被它吞食的那名嬰孩體内，已經有了孕育成型的靈核。蛇妖将他吞下後，獲得了那嬰孩原本的靈力，從而開了靈智。

至于嬰兒能不能有靈核……

謝歸途三歲築基，已經是修仙界最快完成築基的修士了。在他之前，最快的記錄是七歲。

但除了依靠自身的修煉而築基之外，還有一種獲得靈核的途徑，便是父母雙方修為都十分了得，生出的嬰兒可能天生就有靈核。

天生就有靈核是何等的優勢，這樣的孩子屈指可數，長大成人後個個都是修仙界響當當的大人物——其中最出名的當屬須彌山十尊之首殷不識長老，當今修仙界當之無愧的第一号人物。

如果那蛇妖所言非虛，百年前被它吞吃的嬰孩，也絕不會是什麼籍籍無名之人的孩子，極有可能是哪個修仙世家的後裔。

這樣一個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孩子，怎麼會淪落到被一條當時靈智都還未開的普通黑蛇吞吃掉？

如果真的發生過這樣奇怪的事情，按理說他應該會有所耳聞。但謝歸途從來沒有聽說過哪位世家小公子是被蛇吞掉了的。

謝歸途正在神情凝重地思考着。

這時候，熟悉的腳步聲再次想起，房梁又開始顫動起來。

身材高大的店小二端着飯菜上來了，小心翼翼地将碗碟依次擺到了兩位客人面前，道：“慢用。”

方才聽謝歸途說那店小二有魔族血統，楚風臨忍不住仔細打量了他一眼。

果然是有很明顯的魔族特征。

楚風臨遲疑道：“魔族後裔……都是長這個樣子的嗎？”

謝歸途看他這幾天都沒什麼精神，還有些悶悶不樂的，便親手給他夾菜。

“魔族和普通人生下的孩子，都會有明顯魔族的特征。可能是身材異常高大，也可能是齒爪鋒利，皮膚堅硬，或者别的什麼……”

謝歸途一邊說着，一邊悄悄打量了他的小師弟一眼。

當年他就是在這附近把楚風臨撿回來的。

他不是沒有擔心過這小子會不會是魔族後裔，但一直長到十八歲，這小子也沒有表現出過任何魔族特質，反倒是越長越俊了。

.........

兩人酒足飯飽，謝歸途從袖中取出了一塊手帕，遞給了楚風臨：“将就一下，把臉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