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的人已經離開了,而留下的人卻不能不好好生活。
因為,日子還得過下去。
兩人閑聊着,手機在桌上震動起來,她拎起來看了眼,神色微頓。
“怎麼了?”對面的人注意到她的不對勁。
她将手機反扣在桌上,冷淡道:“陸延盛生日,我媽讓我過去。”
“你不想去。”
“你覺得我該去?”她從顧言西表情中讀懂了潛台詞。
“有些事已成事實,早晚需要面對,你已經逃避兩年了。”
顧言西盯着她,一臉認真,“除非,你真打算和你媽斷絕關系,以後都不用跟陸家人打交道了。”
“那你呢?”
她放下筷子,反問對面的人,“這兩年,你不也一直對她避而不見?”
“我跟你不一樣。”顧言西看着她,“況且,她未必想見我。”
梁舒音知道他的意思。
顧言西其實跟她并無血緣關系,他跟母親舒玥是重組家庭、異父異母的姐弟。
她出生那年,舒玥父親跟顧言西母親車禍意外去世,八歲的顧言西沒了媽,從此就跟着舒玥。
但舒玥工作忙,顧言西便跟她一樣,都是被梁蔚帶大的。
某種程度上說,梁蔚不僅是他姐夫,更像是他父親。
梁蔚的死是他心裡的一根刺。
他沒辦法跟舒玥反目成仇,沒辦法恨她,隻能避而不見。
因為他知道,一旦見面,他一定會口不擇言,傷人傷己。
而舒玥,大抵也是不願意見到他的,同樣因為無法面對。
見梁舒音沉默不語,顧言西張了張嘴,稍作猶豫後,緩緩開口。
“有件事我還是得告訴你。”
“最近,我在醫院看見過你媽,不止一次。”
顧言西走後,她在餐廳裡呆坐着。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拿起手機,給舒玥回複了過去。
“好,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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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延盛生日那天,也是梁蔚的忌日。
去陸家前,梁舒音先去了城郊的墓園。
舒玥派了人過來接她,她讓司機把車停在墓園附近,她下了車,自己走路過去的。
跟爸爸聊了會兒天,告訴了他自己的近況,臨走時,她問他。
“我今天要去媽媽那兒,爸爸,你會怪我嗎 ? ”
天空是湛藍的,有飛鳥飛過。
她最後看了眼墓碑,離開了墓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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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家在城南麓山别墅區,虞海有錢人紮堆的地方。
下了車,林管家将她領進去。
穿過花園時,他解釋說:“夫人剛剛一直在這裡等着小姐,中途有事才不得已離開了。”
她點頭,“謝謝你,林叔。”
法式風格的花園,占地很大,四五個人正在綠蔭下忙碌着,穿過軸線對稱的廊道,林管家将她帶到了廊亭下。
她看見了背對着她,正在接電話的舒玥。
“小姐有什麼需要的,盡管吩咐。”林管家躬身留下這句話,将空間留給了她。
舒玥穿着身月白色棉麻長裙,黑發嵌入玉質發簪,年過四十的人,依舊身材纖細,體态姣好。
她走了過去,沒打擾舒玥,隻靜立着,想等她接完電話再打招呼。
“陳醫生,我知道我這個年齡想再要孩子,的确需要付出更多的艱辛,我會按照您的意思好好調理的。”
“嗯,好的,謝謝陳醫生。”
挂斷電話,舒玥轉身,看見身後的人,臉上的笑頓時僵住。
一開口,連語氣都有了幾分遲疑,“音音,你什麼時候到的?”
“什麼孩子?”梁舒音冷淡質問。
舒玥頓了下,走到她面前,緩緩開口。
“我跟你陸叔叔打算再要一個孩子,我們...”
她打斷母親,“所以你去醫院不是因為生病,而是為了這件事?”
舒玥一愣,微微點頭。
仿佛一道悶雷劈下,驟然間,舒音覺得胸口悶悶的,呼吸變得困難。
那種窒息感再度降臨。
“非要不可嗎?”
她喉頭幹澀,像被灌了沙,指尖狠狠嵌入了掌心。
“你陸叔叔之前意外失去過一個女兒,我們想彌補這個遺憾。”
舒玥小心翼翼去牽她的手,“音音你放心,即便再有一個孩子,媽媽也會把你放在第一位的。”
“遺憾?”
她手一甩,冷笑道:“那誰來彌補我的遺憾,我爸的遺憾?”
舒玥臉色煞白,緊抿着唇。
“你從小跟着你爸讀了那麼多書,你應該知道,人是很複雜的,很多事情都沒辦法用簡單的對與錯、黑與白,去衡量。”
“是你的出軌害死了爸爸。”
梁舒音冷眼看着她,破罐破摔的樣子,根本不打算再為這份母女情留任何餘地。
“這很難衡量嗎?”
舒玥紅了眼。
僵持中,誰也沒再開口。
半晌,她歎了口氣,“音音,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好不好?”
梁舒音用一雙陌生又清冷的眸子,盯着對面的人。
誰都可以這樣說,但你不能。
來之前,她以為舒玥病了,母女關系再不好,也會有血脈相連的擔憂。
她甚至想過,放下一切恨意,跟她冰釋前嫌,做一個聽話的女兒,去彌補過去這幾年,母女離心浪費掉的那些時間。
畢竟在疾病和死亡面前,一切都是無足輕重的。
然而這一刻,她隻覺得一切可笑至極。
她深吸了口氣,極力控制着鼻酸。
“如果你今天讓我來,就是為了給我說這些,抱歉,我不想聽,也不想理解。”
争執中,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從陸家跑出來的。
隻知道舒玥追她時,摔倒了,陸延盛過去扶她,她叫了聲“音音别走。”
但她沒回頭。
身體被塞進了沒有閥門的水龍頭,眼淚不受控制地淌下。
她用手背抹了下,很快就又濕了,連毒辣的日頭,都曬不幹她斑駁的淚。
有人開着跑車經過,她也不在意這幅醜态被看見了,會不會被人笑話。
她不是個愛哭的人,平時也鮮少暴露情緒。
但剛才,她有種确鑿的,被抛棄的感覺。
雖然母親早就背叛了父親,雖然母女倆關系一直很僵,但她始終還心存幻想,覺得媽媽還是她一個人的。
直到這一刻,她才真切感受到,早在幾年前,在完整的家庭支離破碎時,她就已經失去媽媽了。
她早就是别人的妻子了。
也即将,成為别人的母親。
而她,終究會成為一個“外人”。
一個徹徹底底的,跟她所在的陸家,沒有任何關系的外人。
眼淚還在不停淌下,她狠狠抹了把臉,都有點恨自己的不争氣了。
手機在兜裡簌簌震動。
陳可可問她去不去競速俱樂部。
烈日自頭頂繁茂的樹葉落下,零零碎碎,搖搖晃晃。
幾秒的遲疑後,她面無表情敲了個字過去。
“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