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時候,即便徐雁行在他面前看起來一如往常,這同以往風光時差距巨大的落差,仍讓小詹夢中也會悚然而醒。
但徐雁行還是堅持讓他去想。
“有些事情是躲不開的,小詹,以後你可能會一個人繼續走,别亂了心。得想他們的棋,想自己的路。”
徐雁行這話很有不詳的意味,聽起來讓小詹心驚肉跳,他一邊盯着徐雁行,腦子裡空亂亂的,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麼:“這個營自然就歸了前朝,便宜那些老東西了!”
徐雁行叩叩幾案:“心不靜,再想。”
她斂去笑,明擺着并不滿意小詹的答案。
小詹确實心慌,他無意識地撥着木箸,強行把思緒集中到這個問題上:“又或是營被打散,編入原本的五營三衛......還是便宜了他們!”
徐雁行點點頭。
“再或者磨得陛下沒了耐性,便散了這個營,又或是另派别人,替了阿兄來接營。”
徐雁行把話掰開:“最後這營會走到什麼境地,各方操縱固然能作為助力,但旨意是要陛下來下的。”
小詹能明白這個邏輯,但還是不懂徐雁行前面說的因由:“便是如此,劉安恨阿兄入骨,如何能幫我們遮掩?”
“劉安是想看我倒,他推波助瀾,煽風點火,看得不就是這一天?但他未必想讓我倒得這麼快,他也在等。他在等陛下的心意。”
小詹似懂非懂:“等陛下厭棄了阿兄?”
徐雁行将話挑得更明白:“等陛下對這營耗空了耐心,咱們官家的性子,要風要雨那也是立時要有的,可為了這營,甯願忍着,”她嗤了一聲:“你何時見官家忍過?這樣的期待,若是他此下徹底厭棄了我,你說,劉安是想看着陛下遣他去接這燙手山芋,還是想看别人替了我的位子,再多一個對頭?”
“這時候接營的人,要麼成,要麼死。”徐雁行淡道:“他好容易走到這時候,極愛惜自己的性命,還不必冒這個險。”
小詹知道,徐雁行把這事掰碎到這樣的地步來說,是在教他。
徐雁行倒空了罐中的鹹菹,這一罐見底,平時再也沒有能佐粥的東西了。
小詹看她無所謂的神色,心狂跳起來,他試探問:“阿兄為何不去向官家分辨明白,卻還在蹚這裡的渾水?”
他實是已經急到五内俱焚。這些天,小詹眼睜睜看着徐雁行來回折騰,卻遲遲不向陛下說明冤屈,龍虎營固然重要,但眼下如何消去陛下的猜疑才是最要緊的。聖心如劊子手下的斬刀,中人被挂在上頭,上一刻還以為自己能平步青雲,下一刻便魂赴黃泉。
他本以為這是徐雁行心中有成算有籌謀,才耐下性子按照徐雁行的吩咐,到處忙些瑣事,可現在聽她口氣,竟是要拿命來賭,且這賭的辦法還不知道是什麼!
他有點惱怒:“阿兄,你平日是最周全的人,怎麼現在這樣糊塗!咱們一同長大,相伴到現在,我是認阿兄作親兄弟的,阿兄不顧及我,阿詹愚笨,說不了什麼,這事要能成自不必說,若不能,阿兄怎樣,我陪着便是了。”
徐雁行把最後一點鹹菹盡數都推向小詹。
“這看似是兩件事,可若不能把解決龍虎營,刀不過是拿得遠了些,等再一次落下,有何不同?”
小詹快要氣瘋了,這怎麼能一樣,怎麼能一樣?他們在宮裡過日子,争顯達,争生機,争的就是刀口擡起的一喘氣,一瞬間,就那麼一瞬間,上下生死就能徹底颠倒!
徐雁行卻跟他說起了别的事:“你說,咱們侍奉陛下多少年了?”
小詹沒好氣道:“總得有七八年上了。”
“是啊,七八年了,我還記得第一次見陛下的時候,他年紀還小,咱們也算是看着陛下長到如今的,也算是豁出命來待這個主上的。”徐雁行撫了撫手臂,還能想起當時那一箭穿透皮肉時極緻的痛楚。
她容色轉淡:“你看,才幾個月,才幾句話,陛下就真的聽了。”
小詹呆了瞬間,為徐雁行最後一句話透出的厭倦和冷漠,下一刻,他慌張看往四周,好在,這涼棚設在此處,便是為了登高監軍,離地很遠,四面空曠,是個絕好的說話地方。
他輕舒口氣,去拉徐雁行:“這話,阿兄切不可再說了,别人聽了,恐惹大禍。陛下尚且年輕,劉安那厮又詭詐,若阿兄往陛下面前陳情,陛下必然是會信的。”
徐雁行沉默,片刻後長舒口氣:“你不必擔心,我自有打算。”
“我比任何人,都不想死在這個惡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