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和開始想象徐雁行跪在他腳下求饒的樣子,幾乎要飄上天。
裡頭蕭慧因彈棋的聲音外邊都聽得到,禦前伺候略有點眼色的人都知道,這是他懶得見。
劉和略帶欣賞地看着徐雁行青白面色,他跪太久,身子已經不大穩。視線往下移,朱紅袍子邊緣一片髒污,散鋪在台階上。
劉和啧啧兩聲,擡起腳,毫不猶豫地踩上那片袍角,用力地碾了兩下,又踏過去。
再過幾天,就能等到徐雁行的好日子啦。
劉和愉悅地想。
确實如徐雁行所料,小皇帝自以為還可以用他略帶浮誇的寵信,做着假象,卻不知他所有隐秘的心思态度,就像裝在了篦子中的水,摟都不用摟,順着就淌下來,大白于天下。
東風從徐雁行這頭刮到了劉田那頭,龍虎營也起了微妙的變化。
蕭疏對芳林苑已經爛熟于心,不知道是多少次,他攀上這棵熟悉的樹,往涼棚處看。
那裡的紅雲已經有太久沒出現了,隻有成日在上面打盹的别駕司馬,和越來越憊懶的諸将官。
被嚴苛以待的反倒更峻刻了,他們都是青壯,這會不馴服了,消耗精力,生事怎麼辦?
蕭疏百無聊賴坐在枝叉上,聽田大柱他們幾個又說又罵。
“聽宮裡消息,徐奴那閹人惹了官家厭惡,不過是秋後的螞蚱,蹦跶不了幾天。”
“于我等又有何幹?指望他真來掌營不成?生得面白無須,膽子不如針尖大,真遇了胡人,倒要跪下來倒過去求别人作爺爺。但凡有點氣性的,見我們這樣被苛待,如何不說句話?”
“求叫爺爺哪隻那一個,那些個!”一指校場邊樹蔭下戴着兜鍪,端然閑坐的那一衆人:“皮子碰了都得淌眼抹淚罷。”
不患寡而患不均,同樣一個營,一邊輕松自得,點卯考校都絲毫不費力氣,一邊是他們這樣的軍戶,偏分了行列,每天練得苦死,累死。
憋得久了,一腔怒火無處發洩,田大住鄉間長大的暴脾氣,罵起來不絕口,聽得蕭疏握着枝幹的手愈來愈緊。
他想起上回葦塘邊,曾問過徐雁行可知龍虎營背地裡如何說他。
徐雁行不意外,反而告訴他:軍中人都是直漢子,各人有各人手上的本事,不能讓他們伏氣,是自己的事,與他們無幹。
可現在,蕭疏在想,若徐雁行真的知曉這些人罵出的話,是怎麼不堪入耳,嚼的舌頭,是怎麼的刺耳不能聽,會不會還笑得雲淡風輕,在旁人面前贊他們一句,都是弓馬娴熟的好漢。
蕭疏聽着那些污言濁語,仰天看疏疏從葉脈間漏下的光,金粉一樣地浮在半空中,這些金粉讓他嗆到了肺裡,隻能大力地喘着氣,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烏鴉在半空中盤旋着,它在尋着樹頂的巢穴,要歸家了,一隻叫,其他的也跟着叫。
蕭疏不吭聲,沒人看得見樹上還藏匿着一個不速之客,校場鳴鼓收兵,喝呼着查點好兵器,都烏泱泱湧出西門。
芳林苑又慢慢沉入一片靜谧之中,蕭疏眯着眼逆着夕陽往樹稍處打量。
然後,他動了。
兩腿借力夾緊樹幹,他搓搓手,往上爬。越往高處或枝頭,枝幹越輕軟難攀,稍微一用力,便瘋狂晃動,蕭疏緊緊附在其上,竭力穩住動作,而後繼續往上。
他上上下下忙碌到月上時分,然後望着枝幹上密密堆放的鳥巢仔細查點一番,又調整了一番位置,才躍下樹。
第二日,幾人又照常在樹下歇息,田大柱說起今日又吃了挂落,一瞪眼,跳将起來,正要大罵。
忽得,驚起頭頂一聲鴉鳴,一個軟哒哒的東西掉在他額頭上,随手一抹,臭氣熏天。
随着他們幾人的驚叫,在蕭疏得意的目光中,一大堆鳥糞噼裡啪啦掉下來。
真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