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說完,就讓人拿做道具的棗子堵了嘴,連帶着申斥:“哥哥同許令丞說話,哪有你說話的份兒?你能幹什麼?你隻曉得吃!”
小春兒立刻讓他的話引走注意力,反駁:“走索,飛天,爬竿,你哪樣比得過我?你才隻會吃!”
當下就要拉他到外頭比試。
他們這一鬧,方才有些尴尬的氣氛頓時一哄而散。徐雁行将目光從那熟悉的笑鬧中收回,言語懇切:“阿兄,我自入了宮,便是打坊裡長起來的,這就是我的根,還分什麼你我?”
她将圖譜樂譜都盡數展開:“若單論這出百戲,陛下必然願意看的,隻是阿兄想想,這戲隻第一出便要大小件共計五百零三,其中諸如棗樹水井都要貫通寶刹中庭之下的機關,官家若要賞秋海棠,要去禦苑,要賞月,要上清虛山,所有年節都在别處,如何能勞動陛下,願往清平坊來,還要留出整日的時間?”
“此事,我也曾想過,所以今日才請弟你...”
清平坊榮寵漸衰,能在蕭慧因身旁還說得上話的,不多,徐雁行是最好的選擇。
徐雁行坦然道:“官家如今對我多有不滿,我便說得,主上隻會惱怒,說不得還要牽連到坊裡。”
“這話,未免也太過了吧,”許簡将手中圖譜撫平放下,直視着上面彩索高懸樂伎飛速旋轉的一幕,慢慢道:“便是兄不常見聖顔,諸事還是知道的,徐爺,你這身上正穿着的赤色錦袍,整個宮裡頭可羨慕得緊呢!”
徐雁行既說了這話,便已知許簡心裡有氣,她不在這事上多纏,轉而道:“賞秋海棠不過是宮裡頭節氣慣例罷了,這樣的大場面可留到大節上演,看得人多,出的彩也多。我這裡有出俳優戲,隻用四五個人,也不必如何置景打物什,便能演。”
“别的不敢說,”迎着徐雁行笃定的神色,許簡隻聽這話便激動起來:“阿兄,這戲演出來,主上必定喜歡。”
等徐雁行從坊裡出來的時候,是許簡親送出來的。過大市的時候,徐雁行手往上指:“阿兄,這上頭的衣裳可換上麻或是布的,檐上放隻貓兒,豈不是更有趣?”
許簡應道:“這大市還是你搭起來的,自然都要聽你的。說起來,這主意你怎麼想來?”
他指着這片街市,奇怪為何徐雁行能想起來,将行市同人家宅院都放到一起,洛京的布局方正如棋盤,裡頭分作九十七坊三市,坊坊皆有牆,日中出市,日落閉市。但徐雁行督造這個坊中大市,卻挖渠造河,沿河設街,街内有人家有鋪子,不莊重,但有意思。
徐雁行笑道:“自顧講分定各色行當,便去做各自的事,秋毫不犯勤于營生最好。阿兄想想,這在外頭自然說得通的,可在坊裡頭,又怎麼演得出好戲呢?”
許簡接了清平坊,才知道這設想多妙,這麼一處地方,賊寇同小民,商戶和匠人,多的是能設計碰撞故事的人,俳優的裡頭的滑稽一道也好演。
有次演到一出,錢官後頭追着一隻狗,吓得他一路飛奔。沿途菘菜擔子,雞蛋筐翻了一地,最後一頭撞上了婦人的褲褶,隻能蒙着臉四處亂竄,四周演小民的都拊掌大笑——都不是演出的歡樂,實打實笑岔了氣。
“怪道就你徐雁奴能得官家青眼,可算是玲珑心腸。”
許簡這話說得格外衷心,直将她送到坊外葦塘邊才停步。
徐雁行笑應:“什麼玲珑,都是鄉野之地的見識,我家中...”
若再把時間往前撥快千百年,坊市漸漸拆分,像洛京大市這樣的,放在現代...
她忽然住口,許簡也不由沉默。
能在幼時便被賣入深深禁苑,都有段傷心事。
但這唏噓也隻是短暫一現,這宮院啊,最不缺的,就是傷心事。
徐雁行看他寒暄完走回坊中,待要舉步,忽覺四下茫茫,不知要往何處。
并不傷心。
隻是當她那麼自然地回想起現代時,腦中出現的,突然是一片空白。
好像黃泉與碧落,那麼遠那麼遠,遠到想到可能永遠也不會回去,都會讓她忍不住打顫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