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收季剛過不久,集市上随處可見新鮮的水果,攤開白布的攤位上,支起的篷子投下午後深紫色的陰影,剛從尼羅河花園中摘下的番石榴堆積如小山丘,淺綠色的果實因為時間的發酵透出淺紅,散發出一股甜的發膩,幾乎要腐爛的濃香…….
茜弗斯興緻盎然,正在前面探頭探腦地看着果販與婦女們讨價還價,隻要能讓她翹掉自己應盡的工作,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不過…….
如果她沒有順手牽羊,十分老道地把攤位上熟透了的番石榴偷偷塞到他手裡,再吹着口哨,裝成一幅若無其事的樣子就更好了…….
手心裡多了一個渾圓清香的水果,他看了看番石榴,又看了一眼這個小偷小摸的侍女,眼角抽了抽,番石榴已然熟透,透亮着粉紅。
他猶豫着回去後要不要直接将她這些不幹淨的可疑行為報告給總管,不過轉念一想,似乎茜弗斯就是這樣一路摸魚過來,讓總管頭痛不已,卻無可奈何。
“喂,茜弗斯…….”
“嗯?”
“你最好現在就去付錢,如果你不想讓薪水再扣一個月的話。”
“再扣,侍女就要餓死橫屍底比斯了”她神情有些無辜,裝着傻“這樣吧,把正義的小王子抵押在這裡如何?”
瞪了侍女一眼,又揚了揚手,做出一副要将番石榴摔在她臉上的架勢,茜弗斯嘻嘻一笑,頓時不知所措,隻得擡手護住自己,連忙笑着解釋道
“哎!我就是見你看番石榴好久了,我以為你喜歡嘛!”
“再說了…….”
看到番石榴沒有落在自己臉上,侍女放下手,笑眯了的眼睛賊兮兮的
“隻要你把兜帽摘下來,他們看到你是誰,送你還來的不及呢!”
阿圖姆微惱地看了她一眼,握緊了番石榴,轉過身子不想再搭理她,于是快步朝前走去,身後傳來侍女沒有誠意的道歉與呼喚,他更是感到一陣挫敗,他很難在她面前擺出一副王子的架子
…….更别說剛腹自用了,對她那些無厘頭,可以把人氣到七竅生煙的話,明明他很想擺出一副訓斥的态度,可是一觸即那雙像是狐狸一樣狡猾的眼睛,一切火氣都煙消雲散了,那深深的,看不透思緒的眸子,投進了石子也不會蕩起漣漪的,她什麼都不會在意…….
為什麼她是這樣的人呢?明明比自己年長整整六歲,卻一點沒有成年人該具有的成熟與沉穩,任由世界如何鬥轉星移,物是人非,也從未對他說過父王,西蒙神官,或者是宮中其他人一樣的話,
….. 她還是像他幼年記憶裡一樣那樣玩世不恭,熱衷于帶他到處找樂子,對于他的态度也一如兒時那般…….
這家夥,難道沒意識到他已經長大了嗎?
已經不再是一個孩子,可以任由她捉弄調笑,他已經成年了(古埃及男子十四歲成年)已經可以婚配,可以履行職責,甚至可以左右任何人的生死,他不再是一個無憂無慮的男孩,他現在已經要擔任上整個王國的命運了…….
這個家夥…..她一點都不在意嗎?
集市逐漸被抛在了腦後,他步履匆匆,表情在帽檐下看不真切,白色的衣擺随着腳步撲簌搖曳,移步換景,埃及的太陽都照不進的角落,那些陰暗的街角,呻吟聲不絕,三三兩兩難民擠在牆角,光着的身子餓的瘦骨嶙峋,一隻枯槁的手拽住了他的衣角,迫使他停下。
“好心的老爺啊……施舍點吧!我們從遙遠的北邊村子而來…….那裡已經被怪物燒的精光…..我的孫女已經兩天沒吃飯了……”
拽住他的是一名裹着破布的老婦人,破敗的布料下是一張飽經風霜,如同枯木的臉龐,她懷裡抱着的女孩不過五六歲,虛弱地伏在婦人的懷中,雙腿猶如樹枝。
那雙酒紅的眸子輕顫,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王子的内心彌漫開一股說不上的沉重,擡起手,他看向指間那黃金打造,鑲嵌紅寶石的指環……
“拿着這些吧,老人家。”
一隻手臂闖入他的視野,将幾個圓環狀的貨币放在老人滿是厚繭的手心中,他側過頭看向她,茜弗斯附身将一個番石榴塞入孩子的懷中,
“這年頭真不容易啊,沒想到除了寄人籬下的可憐侍女,在底比斯街頭餓死的人還大有人在啊……”
她懶散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在老婦人的連連道謝中将他拉走了,
又走過了一條街道,她才緩下腳步,迎着他複雜不明的目光笑道
“不愧還是養優處尊的小王子啊,你給她們自己的首飾,她們有這個膽子當掉麼?”
阿圖姆沉默了一會,半晌才低聲道,
“……可是我還能如何幫助她們?”
“如今你幫不了他們,你先好好學習怎麼打石碑吧,”侍女說道,“若是真想救死扶傷,遠水不救近火的,先幫你的侍女解決下個月的底薪吧。”
“我是說真的,茜弗斯,這是我要肩負的使命,我不想就這麼視而不見,假裝一切都還跟以前一樣,國泰民安。”
“阿圖姆啊…”攬住他的臂膀,他這位熟絡到幾乎沒有任何距離感的朋友安慰着,
“你才十五六吧?使命什麼的太沉重了,你這個年齡不應該想着跟塞特的決鬥還有誰家大臣貌美如花的千金才正常吧?”
“…我是王子,茜弗斯。”
“所以呢?珍惜你還是王子的每一天吧,”她好像聽不懂他的話一般,越過去握住他藏在白色鬥篷下的手,
“你現在還隻是王子,還隻是個十六歲的小男孩,比起這些你的父親叔伯們應該考慮與擔負的事,還不如先想想更重要的吧?”
還有什麼事比這些更重要的嗎?這個國家正隐約面臨着一場災難,他未來的子民正遭受着苦難……
“比如…怎麼長高吧?”
她低下頭,看着肩膀下這個包着白布的腦袋,一個頭的身高差,使這樣搭肩的姿勢顯得非常和諧,當然,如果氣氛沒有僵硬下來就更好了。
他的臉色不出意料地黑了。
敏銳注意到自己戳到了王子的痛腳,茜弗斯趕緊安慰道,
“抱歉,我隻是想說,你一小屁孩沒必要想這麼多,何況你已經很成熟了,你小時候還是個聒噪的小豆丁呢,追着我陪你下棋,輸了還會氣得哭鼻子呢…”
一掌拍上他的頭,隔着兜帽揉來揉去,雖然好像并沒有安慰到什麼。
忍無可忍,阿圖姆一把打開這隻不安分的爪子,兜帽順着動作脫落,王子那标志性的閃電狀的劉海氣得炸了起來,發怒的樣子和她記憶中的那個小豆丁似乎還是沒有太大區别,
“閉嘴,茜弗斯!”
他怒氣沖沖,侍女趕緊一把幫他把頭發捂住,将他禁锢在了臂膀中,在他鼻子前豎起食指,做出噓的動作,
“噓!别被認出來了!被他們知道我又帶你出來真的要被砍頭的!”
“你這個家夥…….真的清楚現在是什麼情況嗎?”微微愠怒地看着她,雖嘴上如此,她臉上還是沒有半點惶恐不安,似乎一點都不害怕真的被供出去會如何———以前她總會拿他打幌子而逃脫責罰,
他擡起手肘,把她推開,“不要總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