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隔壁找小張借了一隻一次性紙杯。
回來時,一進門,隻見閃閃發光的美人端坐在屋内,照得整間屋子都亮堂許多。
“蓬荜生輝”這個詞,在宋敏行的生活中,從未如此具象化。
不慎被這光彩晃到眼睛的宋敏行,差點退出門外,回頭去确認門牌号。
定神之後,宋敏行拎起燒水壺,放涼的白開水倒進了一次性紙杯裡,遞給了沈甜。
沈甜道謝。
其實,宋敏行本來以為他不會喝的。
畢竟,養尊處優的小少爺看上去,隻會喝那種一小支售價幾十上百的進口高端礦泉水,還必須得是裝在玻璃瓶中的。
沒想到沈甜真的喝了。
他低頭喝水的模樣很斯文。
過于精緻美麗以至于冰冷的側臉,竟然也顯出了幾分乖巧。
宋敏行坐在了床沿,正對着小木凳上的沈甜。
兩個不熟悉的人對面而坐,眼觀鼻,鼻觀心,靜默無聲。
窗外,淅淅瀝瀝地下着雨。
聆聽着雨聲,沈甜打好了腹稿。
“之前,生活助理的提議,是我考慮不周了。希望沒有給你帶來困擾。”
男人開口,語氣平穩而溫和。
宋敏行無可不可地搖了搖頭,表示她并不在意。
場面一時之間有些冷寂,隻有雨聲潺潺,細密如織網,絲絲入扣。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資助你上學。”
沈甜稍作沉吟後,選擇了直接攤牌。
不過,他還是存了一點私心。
不然他完全可以走基金會,而不是個人對接。
至于為什麼,一開始要讓蔣秘書打着“生活助理”的幌子——
“多謝您的好意。”
宋敏行給出的答複很幹脆。
“不過,我想,您可以将這個機會留給更需要的孩子。”
不出沈甜所料,宋敏行拒絕了他的資助。
“如您所見,我已經年滿十八歲了,作為成年人,我可以為自己的生活負責。”
——這就是為什麼,他需要給她提供一個工作崗位,而不是直接資助。
沈甜在心中歎息。
“……你才十九歲。”沈甜進一步勸說,“正是坐在學校裡讀書的年紀。”
而工地的環境顯然并不适合備考。這一點無需他多加闡述,她親身經曆,體會是最深的。
“時間,青春,是最昂貴的成本。”
身居高位的男人循循善誘。
“對您而言,是這個道理。”
宋敏行很平靜。
青春的珍貴她未嘗不了解。
但豪門出身的小少爺大概永遠也不會懂得,對于窮人來說,時間才是最便宜的成本。因為他們所能付出用以換取酬勞的,隻有大把的時間而已。
沈甜默了默,終究還是沒忍住:
“其實,我隻比你大三歲,你可以不對我使用敬語。”
沈甜十七歲讀大學,英國本科三年,他在二十歲拿到一等榮譽學位畢業。
回國工作兩年,沈甜如今二十二歲,隻比十九歲的宋敏行大上三歲。
因為年紀輕,怕不能服衆,沈甜往往作了成熟裝扮。卻不想,在她面前,他生怕自己太老了。
雖然常言道,“男大三,抱金磚”,但是“兄妹戀”在這個社會,仍然屬于小衆。
宋敏行不能理解,隻是一個“您”字,就讓男人黯然神傷。
這麼看着,甚至有幾分我見猶憐的意味。
宋敏行沉默。
其實她也清楚,如果能換一份清閑穩定的工作,自然更方便備考。
可這是一個學曆社會,清閑穩定的工作即使低薪,也輪不到她一個高中畢業生。
“……我們公司後勤部,還缺一些人手。”沈甜暗示道。
宋敏行一怔。
暫且不說這麼大的企業,後勤部會不會有空缺,這個招聘渠道……
“現在後勤部,也要BOSS直聘了麼?”她反問。
沈甜冷不丁被揶揄,淡定自若的神情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
這也讓他在某個瞬間,卸去了完美的面具,回歸了他本來年紀的天真。
宋敏行不喜迂回,索性挑明道:
“您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是……”
隻是什麼呢?
宋敏行思索。
她幾乎想不到任何拒絕的理由。
他的分析和闡明都十分合理,态度也赤誠坦蕩。
其實,宋敏行的高中三年,也是在許多好心的嬢嬢們的幫助之下讀完的。
她們甚至提出幫她還家裡的債,資助她上大學,但都被當時已經年滿十八歲的宋敏行婉拒了。
背井離鄉這些年,宋敏行遇到過好人,也遇到過壞人。
人心難測。壞人遠比惡鬼可怕得多。
隻是……
宋敏行看着面前的男人。
這個人,他是壞人嗎?
盡管此刻他們面對面,隻隔着咫尺的距離,但他的人生,顯然與她是另一個極端。
沈甜年輕美麗,家境優渥,生活富足。
而她呢?
宋敏行沒有自卑過。
她迄今為止的人生中,每一步都竭盡全力,她無怨無悔,也無需自卑。
但她也清楚地認知到兩人之間存在的客觀差距。
她身上,說實話,沒什麼值得他圖謀的。
她一窮二白,孑然一身。
他能圖她什麼呢?
圖她吃得多、力氣大嗎?
還是圖她僅有的,開裂的塑料杯、斷了腿的小木凳?
呃,說到小木凳……
小木凳之前斷的那條腿,還是宋敏行自己接上的,她不是專業的木匠,也不知道這小木凳經不經得住沈甜坐這麼久。
畢竟,他和那些弱柳扶風的白幼瘦小男生可不太一樣……
宋敏行下意識看向了男人。
這不看不打緊,一看便是一驚。
美麗得不可方物的男人,坐在她的小木凳上,修長挺拔的身軀被迫蜷縮起來,像個小心翼翼的孩子。
他擡起頭,以一種仰望的姿态注視着她,輕聲道:
“……真的,不可以嗎?”
分明是久居高位的人,卻有一雙天真純粹的眼睛。
宋敏行不由得想起兩人初見的情景。
工地上常見的紅色安全帽,戴在男人的頭上,愈發襯得肌膚勝雪。
那張精緻得過分的美麗臉龐,在盛夏的日光裡,幾乎熠熠生輝。
閃着光的美貌。
俨然是小時候童話故事中的白雪王子。
結果下一刻,“白雪王子”就朝她伸出了手。
雖然聽見拍照聲的宋敏行,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一幕大抵是演戲,為了獲得顯示出他親民一面的素材。
但此時此刻,四下裡無人,這樣放低的姿态,總不該是演戲。
如果她再拒絕下去,宋敏行真擔心,這雙透着瑩瑩钴藍色的漂亮眼眸,會蒙上水霧。
一向行得正坐得直、自認是個頂天立地大女人的宋敏行,在這時候,也難免有些坐立難安起來。
隻見沈甜形狀姣好的薄唇一張一合,言辭懇切。
可宋敏行的注意力,根本無法集中于他叙述的内容。
男人生得美貌,唇紅齒白,偏偏氣質欺霜賽雪,上位者的姿态端得足,俨然是凜然不可侵犯的高嶺之花。
這樣的人,想必少有低頭的時刻。
擺出這樣的低姿态,讓他有些不習慣,微微的僵硬和生澀感,更加顯得,像是她欺負了他似的……
等宋敏行回過神來,沈甜的話已經臨近收尾。
“……其實除了後勤,還有很多可以選擇的崗位。隻要你覺得合适。”
“選一個吧,什麼崗位都可以。”他輕聲說。
這一下,不僅是BOSS直聘,還将招聘條件放寬到了幾乎為零的程度。
宋敏行沉默了。
窗外,狂風驟雨,樹影搖晃,梧桐葉沙沙作響。
屋内,卻是一片異常的靜默。
這恐怕是沈甜順遂的一生中,最為忐忑不安的時刻。
即使是大學時期嘗試創業,去拉天使輪投資的時候,含着金湯匙出生的他也未曾擔心遭到拒絕。
答應吧。
隻要你願意來,什麼都可以。
隻要你,在我身邊,在我能夠看見的地方。
這一刻,沈甜在心底裡虔誠地禱告。
寂靜的空氣接近于凝滞。
分分秒秒都讓沈甜度日如年。
好在片刻之後,宋敏行終于開了口。
“你……”
宋敏行斟酌着用詞,神色難掩糾結。
“你該不會是需要更換什麼人體器官,而我剛好配型成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