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京北的天氣不好。
入秋之後先是連着下了幾天的大雨,澆得人骨頭縫裡都冒着潮意,等暴雨天氣好不容易過去,又是連綿不斷的陰天,恨不得連一點陽光都見不着。
頭頂着一片陰沉的天,任誰都提不起精神來。
林銜月也不例外。
上午沒課,她便到圖書館去自習。
約好的位置靠窗,擡眼就能看見外面水霧彌漫,仿佛随意呼吸都能擰出三斤水來。
這一下弄得林銜月怎麼都看不進去書,總覺得自己像是被泡在水裡,哪哪都不舒服。
一上午,面前的書不過翻了十幾頁。
硬是熬到快中午,她正準備收拾東西走人,桌上的手機亮起。
她擡眼掃了下。
是徐雲煙的消息,約她中午一起到博苑吃飯。
林銜月停下收拾桌面的動作,發了三個問号過去。
徐雲煙最近忙着迎新晚會舞蹈節目彩排,為了保持身材,食堂裡那些高油高鹽的食物早就被她從菜單上剔除。
今天這是突然改性子了?
徐雲煙的回信一直沒來,林銜月倒也打算追問,把東西收拾好,背着包便往博苑走。
飯點未到,路上沒什麼人。
濃郁的霧氣壓在半空,将幾顆有些高度的樹木模模糊糊地截斷,配上旁邊有些年頭、因為近日連綿不斷的水汽略微發潮的建築物外牆,朦胧間添了些陰郁暗沉的氛圍。
林銜月拖着步子走到博苑門口。
在一片暗沉的色彩中,徐雲煙那頭紅發實在太過顯眼,任誰路過都要瞟上一眼。
她站在食堂沒開的側門邊上打電話,臉上表情并不太好,朝林銜月揮手示意的同時嘴上也沒停:“我就明着說了,讓我給周淼淼讓位置,想都不要想!”
林銜月走近,将徐雲煙手上的帆布包接過來。
電話那頭的人顯然又說了些氣人的話,徐雲煙冷笑一聲:“我這個C位,是堂堂正正和周淼淼比賽大家投票選出來的,你現在如果非要給她開後門,我也不介意把事情鬧大,大不了誰都别想上台演出。”
徐雲煙的性格熟悉的人都清楚,是個炮仗,而且是那種殺傷力極強,說炸就炸的炮仗,誰要是不小心點了,不死也要帶上一身傷。
如今讓她說出這種和警告無二的話,顯然是有人已經把火苗舉到引線邊上了。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是慫了,安慰了兩句便匆匆挂斷。
等徐雲煙把手機收回口袋,林銜月才把包遞還給她,問道:“又是周淼淼?”
周淼淼和徐雲煙是一個舞蹈社團的,平日裡林銜月沒少聽徐雲煙吐槽對方,隻是生氣到這種地步倒還真是第一次。
徐雲煙翻了個白眼,邊挽着林銜月的胳膊往食堂走邊氣呼呼地念叨着:“你是不知道有多離譜!”
她雖然生氣,但話語間的邏輯卻不亂,三兩句話便将事情說了個明白。
這次迎新晚會,舞蹈社團排練了個非常拿的上台面的串燒,開學一回來便安排内部比拼,徐雲煙雖然沒拿到壓倒性的票數,但卻是實打實地赢了周淼淼,算是當之無愧的C位。
本來這一個多月的練習都是好好的,誰知這眼看着還有兩天要上台,社長突然私下裡找到徐雲煙,問她能不能把C位讓給周淼淼,至于條件,随便她提。
以徐雲煙的脾氣,自然是不肯,當面呲了社長一通之後轉頭就走,誰料這人還不死心,竟然打電話來追問。
“老虎不發威當我是病貓。”
徐雲煙做出總結:“她要給我來這出,就别怪我讓大家都下不來台,她那隻香奈兒的包,還有一套迪奧的口紅,不都是周淼淼給的?大學社團裡面搞賄賂這套,惡不惡心啊!”
林銜月雖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但說到這,總要順着徐雲煙的話茬往下接,也算是平息她心中的怨氣:“那周淼淼為什麼突然這個時候搞事情?”
徐雲煙冷笑一聲:“還能為什麼?”
“為了男人呗!”
這話出口的時候二人剛好在飯桌上坐下,徐雲煙又沒壓着聲音,陰陽怪氣的語調一時讓周圍的人都往她兩這裡看。
林銜月大驚,臉一下就滾燙起來,忙擡手扯了扯徐雲煙的袖子示意她小聲點。
徐雲煙也有些挂不住臉,抿了下唇将剩餘的話都咽回肚子裡,等周圍的目光移開,她才壓低聲音重新開口道:
“我也是聽我們團裡一個女生說的。”
“周淼淼不知道從哪聽說,傅初白和他現在這個女朋友感情不和,估計馬上就要分手了,就打算趁着這次晚會乘虛而入,一鳴驚人,閃耀登場呢!”
傅初白。
這不是一個陌生的名字,就連林銜月這種到了大三連班上同學都沒怎麼認全的人,都沒少聽他的名字。
她沒見過傅初白,卻也能從偶爾聽到的傳聞中拼湊出個大概——
校園論壇裡民推的校草,顯赫的家世,嚣張的派頭,以及,
時常更換的女朋友。
這些标簽随便拿幾個出來,那都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
更何況這傅初白還全都占了。
林銜月擡眼看着徐雲煙,眼底一片澄澈的平靜,偏偏眼尾是彎的,像是在笑。
她這人一向是這樣的,即使是和她完全無關、不感興趣的事情,也不會讓别人的話頭掉到地上,就這麼眼神裡帶着點若隐若現的好奇,讓你無論如何也不至于難堪。
徐雲煙哪裡不知道她的性子,擺擺手:“算了,和你說這些也沒用,你隻需要記得,周淼淼不是個好東西,你到時候看表演可不能給她鼓掌,聽到沒有!”
這一下,林銜月的笑意深了幾分,也更鮮活些:
“知道啦。”
“隻給你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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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C位這事最終也沒談妥。
徐雲煙的脾氣秉性擺在那,舞蹈社社長也怕她真把事情鬧大,不敢逼的太狠,隻時不時暗戳戳地提兩句,但徐雲煙一斜眼她便自知理虧地閉上嘴。
周淼淼則自始至終沒多說一個字,隻練舞時偶爾視線和徐雲煙對上,不免要翻兩個白眼。
好在徐雲煙向來和她不對付,如今見周淼淼像隻鬥敗了的公雞,高興還來不及,哪有空生氣,兩天晚上回來都要拉着林銜月,眉飛色舞地學對方的樣子。
林銜月見她開心,心裡也是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