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爺語氣雖平靜,但對在場衆人來說無疑于一聲平地驚雷,尤其是舒煊平與舒燦歌兩兄妹,俱是雙目圓瞪,滿臉驚詫。
少頃,舒煊平雙目無神,面色蒼白,口中喃喃:“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片刻後,他擡頭看向外祖父:“外祖父,是您在那日開窯之前,将我與燦哥兒燒出的瓷器調換了是吧?”
舒老太爺靜默地點了點頭。
舒煊平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看向從驚詫轉為沉默不語的舒燦歌。
怪不得、怪不得當初在定下這個比試時,外祖父要求兄妹二人都以挂盤泥坯來燒制,為的就是使成品形态一樣,即使調換了也無法發覺。
也怪不得當時外祖父那麼笃定妹妹會輸掉比試,倒不如說,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燒瓷技藝不如妹妹,他從一開始就不指望自己能燒出超過妹妹的瓷器。
“抱歉,燦哥兒,原來這麼多年來一直是我在沾沾自喜、夜郎自大。”
舒煊平緩緩說着,苦笑凝結在嘴邊。
他想起這些年,自己即便胼手胝足、苦心經營,但昌盛窯自傳到他手中便一日不如一日。
窯裡的工匠們看他的眼神也從最初的信任崇拜轉為疑慮不屑,更有不少技藝精湛的老師傅出走。窯場裡的五座平焰窯也盡數關停。
他孤注一擲與瓷商黃祥賭瓷,以為憑自己燒瓷的本事一定可以盤活窯場。不想這卻是别人早就設計好的圈套,就等着他入甕。
縱然黃祥串通楊覺霖,買通工人在爐窯上動手腳,如果是妹妹執掌窯場,一定能在燒窯之前就檢查出窯爐問題。
就因為自己的自大自負、屍位素餐,才險些讓祖業落入奸人之手。
“哥哥……”
舒燦歌見他神情不對,正要勸慰,舒煊平卻擡手,輕輕搖頭打斷了她。
接着,他朝祠堂裡供奉的舒家列祖列宗靈牌重重磕了三個頭。
再擡頭時,便朝舒燦歌露出一個溫和且如釋重負的笑容:“燦哥兒,今後昌盛窯就交到你手中了。你要好好守護它。”
*
舒煊平将窯場的經營權讓渡給妹妹舒燦歌的事,很快便在明州城整個瓷器行當傳開了。
有不少遵循舊制的耆老對此痛批,聲稱不會再與昌盛窯合作;但也有不少人支持,認為能者居高,若女子比男子強,便應由女子居于高位來主導經營。
舒燦歌顧不上管這些。
瓷器經營從燒制到運輸再到販售,至少得與石料、磚料、釉料等賣家以及騾幫打交道。
給舒家供了十年石料的商戶,因舒燦歌身為女子掌管窯場,斷絕了與昌盛窯的原料供應往來。
而就在今日,舒燦歌整頓窯場時亦發現,一名在昌盛窯幹了快三十年的老匠人,竟私下與賣釉料的商戶勾結,兩頭抽取回扣。
那匠人仗着資曆,倚老賣老,不僅正眼也不瞧舒燦歌一眼,還危言聳聽,說要是舒家不用他,他便帶上一班弟兄去隔壁山頭的榮興窯。
舒燦歌冷冷一笑:“請便。不過在這臨走前,你吞了昌盛窯多少貫錢,用了多少劣質石料,咱們樁樁件件都算清楚。若在這裡算不清楚,也可去知府衙門,咱們當面鑼對面鼓,在公堂上算個清楚!”
老匠人這才睜大了眼睛,怒視着她,臉上的褶皺因怒氣而一陣抖動:
“你敢這樣跟我說話?!我替你外祖父燒了大半輩子窯,你娘見了我都得稱一聲鄭叔,你爹楊覺述那個倒插門的見了我也照樣恭恭敬敬!”
老鄭仍舊罵罵咧咧,“不過一個乳臭未幹的黃毛丫頭,你們舒家是沒男人了嗎?竟推一個丫頭片子出來唬人!你把你哥喊出來,讓他來跟我說!”
舒燦歌微微一笑,杏眼桃腮、唇紅齒白,卻無端生出一股淩厲的冷豔:
“現在整個明州都知道,如今昌盛窯的主事人是我舒燦歌,而我說話,從不唬人。”
話音剛落,擁着老鄭的五名年輕工人便躁動着喧嘩起來,其中有人更是舉着闆刀,一副要沖上前來拼命的樣子。
老鄭見這麼多人支持自己,更是得意地看向舒燦歌。
“哎,為什麼每次能用嘴解決的事,偏偏都要動手呢?”
清冷的嘲諷聲自窯場大門處傳來,寇清晝一身月白長袍,長身玉立、豐神俊秀,身後還跟着四名甲胄齊備、手持鈎鐮槍的官差。
他領着衆兵弁往舒燦歌身前一站,就像一尊冷面煞神,懾得剛才還鼓噪鬧事的幾個年輕人頃刻間放下闆刀,腿也哆嗦着,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幾步。
“這四位官差大哥是我從許知府手底下借用的,既然你不想跟舒大小姐說,那隻好讓他們四個帶你去許知府那裡說了。”、
話音剛落,四名官差便一個箭步,将匠人老鄭和剛才欲鬧事的幾名工人扣下,幾人這下才害怕了,不禁連連求饒。
“舒小姐想怎麼處理?”
他扭頭看向舒燦歌,桃花眼中笑意朗朗。
舒燦歌緩緩上前一步,條理清晰地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