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手從尚未完全系好的外衫鑽了出來,她溫溫軟軟扯住了陸長澤的袖口。
他又是驚了一跳,繃着臉問:“作甚?”
文斐仰起臉眯眼笑:“怎不給我穿袖子呢?”
她生得明媚,笑起來也分外紮眼。
陸長澤不動聲色避開眼去,幫她撐開衣襟,拎起一邊袖子,沒好氣地敦促:“擡臂,快些!”
誰知從廣袖裡鑽出來的,不僅是她的手,還有一把鋒利的大剪刀!
陸長澤大驚,急急後退,隻聽撕拉一聲,他外袍的袖口就去了半截!
“林臻兒,你又發什麼瘋?!”
“上回阿澤教我識字,有個詞叫‘以牙還牙’,嗯……”文斐撇去撕剪下來的半片袖子,咔嚓了兩下剪刀,笑靥如花,“好、有、道、理。”
……
芳華苑外牆,胡杉鬼鬼祟祟竄到過道邊,猛拍一把那貓在老樹後的精瘦男子:“瘦猴,可知阿溪在何處?”
瘦猴經他一吓,險些閃了剛養好的腰:“幹什麼你?!”
卻見他苦着臉道:“臻夫人又失了蹤迹,我在多寶閣不知怎的看岔了人,那人身形與她有七八分相似,連衣裳也極像!此番我命休矣,隻望阿溪再救我一回!”
瘦猴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傻子:“臻夫人下晌便回府了。”
胡杉驚喜跳起:“當真?”
“真,老爺親自抱回來的。”
“……”胡杉眼中燃起的小火苗熄滅了,如喪考妣,“完了,我命休矣!阿溪……!”
他正瘸着腿要去搬救兵,牆中驟然響起一陣乒呤乓啷的巨響,隐約還有咒罵和悶哼。
“怎麼回事?!”
“不該啊……”瘦猴疑惑道,“我上樹瞧瞧去。”
說完順着樹幹爬了上去,往院中探頭瞧了一眼,他頓時唉喲一聲!
“怎的了?”胡杉急問,作勢也要攀上樹去。
“别,你不用上來!”瘦猴慌忙制止,不知又看見了什麼,一手捂上大張的嘴,“嘶……欸呀?這麼狠,啧……喲!啊?!!”
“恁地隻顧怪叫,你小子真成猴啦?!”胡杉急得直踹樹,就要越牆而過一睹究竟,忽聽芳華苑的門吱呀一聲,連忙從牆角後邊探出腦袋望去,就見陸長澤被連推帶踹——
人剛被搡出來,大門立刻梆地阖上!仿佛要趁機把他夾扁似的!
呃,胡杉迷茫地揉了揉眼睛,是他們的首輔大人被踹出了門……?
他喃喃道:“大人身上的衣裳為何碎成了布條?”
瘦猴覆在他身後,語氣幽幽:“臻夫人拿剪子劃拉的。”
“為何他嘴裡會咳出一片片棉絮來?”
“不是棉絮,估計是鵝絨吧?臻夫人拿枕頭嘣嘣砸他,砸到臉那一下正好枕頭破了,這不就灌了一嘴鵝毛嗎?沒事,我估摸着吧,咳出來便好了……”
胡杉不可置信:“臻夫人一介弱質女流,竟把他折騰成這樣?”
“她就王八拳,沒一點章法,逮啥扔啥,再說她手裡有剪子,咱們大人如何能與她動真格?自該避其鋒芒!”瘦猴一臉看破不說破,啧道,“你想呐,多标緻一美人,萬一失手劃臉上了,那不白瞎了麼!”
胡杉無言須臾,拿肩頭晃了背後那人一下:“你小子不是奉命巡防全府?巡到此處,還不快去扶大人起來。”
“你去。”
“我不敢去。”
“那我也不去,總歸鬧不出人命,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我幾條命喲能去湊這熱鬧?”
“爺在府裡出了這麼大的事,”胡杉臉色糾結,“咱不聞不問的,算不算玩忽職守?”
瘦猴語重心長:“他那樣好面的人!若咱倆撞破此事,你猜事後會不會被殺人滅口?”
“……猴兒,今個兒我沒來過,我尋阿溪去也。”
“巧了,我正巡後花園呢,啥也不曉得。”
兩人默契地縮了回去,分道揚镳。
但這世上并非所有人皆如他倆這般惜命。
常宜馨在青竹苑等得抓心撓肝,聽見動靜就帶人烏泱泱奔了出來,打眼一瞧,好家夥,堂堂一個俊逸首輔,給人撕巴成了丐幫弟子,這還了得?
她撇開吳婆子,一馬當先沖上去怒拍芳華苑的門闆,要喊裡頭的人出來理論。
文斐老早就想揍陸長澤一頓了,此刻撕了他一通,隻覺神清氣順。可惜了了,她得隐藏身手扮癡兒,不然非打得這豎子滿地找牙不可。
見門闆被砸得哐哐響,她嘻嘻笑着,貼近門縫吹了一記清脆的口哨,趿着鞋施施然回屋裡去。
那記口哨,當真是響亮異常,氣得常宜馨直跳腳,聽得陸長澤黑了臉,激得仆從們埋了頭。
“回來!她一個傻子,你同她較量什麼!”陸長澤從方才的驚心動魄回過神來,将身上的碎布條盡數扯下,捂住小臂上被劃破的血口子,不多時手中的布團就被鮮血濡濕了。
常宜馨仿佛聽不見他的話,叫嚷半晌,遲遲不見門開,厲聲命道:“來人,把門給我撞開!”
陸長澤一路被打出來,偏對方是個不講理的癡瘋之人,奪剪刀怕誤傷了她,講道理又被枕頭砸,心中已壓了一團跳動的怒火,見又來一頭不聽勸的犟驢,強壓下去的火氣立時燒了起來。
奴仆皆不敢動,看他的眼神也閃閃避避,被他陰沉沉瞪去,紛紛眼觀鼻鼻觀心。
陸長澤容色清寒,上前扯住常宜馨的胳膊,拽着往青竹苑去:“先回去,莫再鬧騰。今日算是我先惹的她,就此作罷。”
“何以這般慣着她?我不走,今日我偏要同她講講道理!”
常宜馨猶不服氣,怒叫着,用力掙開陸長澤的手,定眼一看,大驚失色——
她剛入陸府那會兒奉旨照料陸長澤,但他的身量畢竟不是她能扛起來的,是以洗浴擦身皆由阿溪代勞,見陸長澤打赤膊還是頭一遭!
乍看之下,他這身架肩寬腰細十分惹眼,貼近瞧去,那緊實的肌肉上卻布滿了陳年舊疤!
那些疤痕縱橫交錯,多數與膚色一般無二,一看便知年頭久遠……她顫着手,去摸陸長澤肩頭最明顯的那道疤:
“這些,都是臻姐姐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