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府的老嬷嬷年紀偏大，雖說跟在夫人身邊用不着做粗活，但那渾身野蠻勁兒倒是真有。

單嬷嬷自然懂得察言觀色，聽見張夫人那樣說，立刻上前一把拉住溫雲姝的胳膊往台階下拉扯，嘴裡說着寬慰她的話，大抵是讓她聽勸，和二公子攤開好好講。

春芽被溫雲姝差去給寺廟主持送過冬的棉被，剛邁過台階看見溫雲姝被人拖拽，連忙跑過去奮力扒開單嬷嬷的手，大聲呵斥道：“嬷嬷這是做什麼！”

她從小在溫雲姝身邊長大，渾身壯實渾圓，比單嬷嬷力氣更是大上幾分，這一用力拖拽直接将人給甩了出去。

單嬷嬷沒注意，身子向後趔趄一下，腳下一崴，直愣愣地跌坐在台階上。

老臉騰地紅了，哎呦哎呦地開始哭訴溫雲姝教唆侍女打她這個老婆子，簡直是菩薩面惡人心腸。

春芽氣急了，但到底是個小姑娘家，看她這般耍賴頓時說話都磕絆起來：“單嬷嬷，你莫要胡說，這麼多人看着呢，兩家人丢了面子的事可不小！”

“春芽。”溫雲姝伸手扯住她的袖子微微用力，示意她過來。

而後往前一步将人護在身後，語氣不卑不亢，“今日上香能夠碰見夫人真的再好不過了，若是沒有别的事情，那我先走了。”

說完也不管張夫人适合反應，轉身拉着春芽往台階下走。

來上香的人愈發多起來，兩人剛才拽拉的動作引來不少人觀望，若是傳揚到京都城内，怕是要引來不少議論。

溫雲姝神情溫和，回頭時那一瞬杏眸盛着幾分清冷和警告，像一根無心的冰刃直接撞入張夫人眼底。

這樣的眼神。

張夫人心裡一怵，眨眨眼反應過來作勢就要開口，可旁邊單嬷嬷還在呻|吟喊疼，又礙着名聲便将滿腹的話咽了下去。

但心底仍舊有些驚訝，之前都說溫家姑娘知書達理，性情溫和，怎得剛才那一眼如此攝人。

難不成真是覺得嫁了陸家就有了靠山。

轉念一想，她冷哼一聲。

那陸啟淵就是個沒有血肉的活死人，仰仗這樣的人做靠山，真是不知死活。

下了台階便是出寺廟的棗紅大門，溫雲姝邁步走出門檻，輕輕呼了一口氣，側眸瞧了眼春芽，後者氣得臉頰通紅，圓鼓鼓的臉龐與蹴鞠不相上下。

她噗嗤一聲笑出來，輕輕撞了下春芽，笑着說道：“還在生氣？”

春芽哭喪着臉，撇撇嘴忽的神情委屈起來，哽咽着說道：“姑娘，我是真心疼你。”

多好的姑娘啊。

怎麼就嫁給了一個冷面閻羅王。

還讓人這般欺負。

瞧見她這般神情，溫雲姝神色一頓，緩緩斂去幾分笑，拉着她的手慢慢往下走去。

須臾，她開口說道：“春芽，你覺得我過得苦麼？”

“苦！”

溫雲姝輕輕搖頭，“一點兒不苦。”

陸家沒有婆媳關系要處理，沒有妯娌兄弟間的維持，更不需要擔心你夫君的心是否落在她身上，所以她是自由的，完全有時間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隻不過這些也成為被京都閑談的笑柄罷了。

她也曾想過陸啟淵外在的名聲是那般，若是她的名聲也不算好，那陸宅的事怕是早晚要傳到官家耳中，會影響陸啟淵。

隻是不知道應該如何去做。

“姑娘，你是被氣傻了嗎？”春芽聽見她說不苦，滿臉驚訝。

馬車停在前面，馬夫見兩人過來将腳凳放下，溫雲姝提裙彎腰鑽進車廂内，扯了扯還在一旁愈發憤憤不平的春芽，柔聲開口：“好了，等下你陪我去個地方。”

早晨時還算好的天氣，這會兒子陰霾不止，寒冷逼人。

今早出門時陸耀說陸啟淵今晚要在大理寺府衙過夜，便不回來休息了。

但她路過内廳時看見下人拿着陸啟淵的深藍色大氅送去漿洗房打理，說是上面沾了不幹淨的東西，主君不願意穿了。

眼下漸冷，若是再沒有多穿，恐怕他的腿疾又要疼了吧。

想到這裡，溫雲姝探身掀開車簾囑咐馬夫先回一趟陸宅，去拿了兩床棉被和一件之前的狐裘大衣，這才又轉道去大理寺。

下車時，天色已黯，空中飄着零星雪花，還未落地便已經融了。

她抱着狐裘大衣邁步上台階，大理寺府門大敞，背陰角落裡有積雪還未融化，髒污污的灰塵覆蓋在上面，掩蓋住原本的白。

剛邁進去便聽見一聲聲悶響。

溫雲姝腳步一滞，扭頭看向一旁的矮廂房，竹林菱花矮牆遮擋住她的視線，隻聽見棍棒落下去打出的沉悶聲響，卻聽不見任何喊叫聲。

想來是大理寺審訊有道。

陰霾壓抑，空氣中似乎還彌漫着血腥氣，若有若無。

她想起父親還被關押在這裡，心慢慢沉了下去，腳步越發快起來，還未曾進入正廳便被人攔下，那人穿着官服将她打量一番，忽的沖她笑着抱拳行禮，滿臉谄媚，“小的眼拙，是陸夫人吧，您怎麼有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