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雷洛奇是普羅大學的高材生，今年是入學第二年。在普羅大學畢業有兩種途徑：一種是修夠學分，在校園内安安穩穩讀書做科研；另一種是畢業評審，不需要修學分，向十名評委展示學術成果，獲得七名評委認可即可畢業。阿雷洛奇選的是第二種，這兩年都在世界各地旅行。

“我們這個專業主要研究人工智能意識：那些獲得了海量信息的人工智能會有怎樣的價值取向、對人類社會有怎樣的看法、怎麼影響人類的思維……這我要怎麼出成果？難道我要治理一個國家或構建一個人工智能社會？”阿雷洛奇憂心忡忡地吐槽，“全校就我一個學意識哲學的，一個可以讨論的人都沒有！兩年了我還沒确定課題！”

“沒有導師嗎？”千華聽黎迦說過，大學裡一般是導師帶學生。

“普羅大學師生平等，老師隻是領頭人，沒有權威地位。”阿雷洛奇挑了挑眉，“就算有，也隻是芸芸大衆裡的一個樣本，我跟他交談和跟街頭小販交談沒什麼區别。”

“沒人給過你建議？”

“有是有，但他們都不知道我想要什麼。”

千華看着他：“你剛剛還說你沒确定課題——是有想法了吧？”

謊言被拆穿，阿雷洛奇笑了：“哎，果然瞞不過你。那你有興趣聽嗎？”

千華點了點頭。

阿雷洛奇支着頭，眼神變得深邃，“你覺得人類還需要憤怒嗎？”

“……”千華微微皺眉，眼裡閃過錯愕。

阿雷洛奇用牙簽紮起一塊蘋果片：“在原始社會，人類憤怒是為了戰鬥或逃跑，腎上腺素激發人體潛能，以此捍衛領地、争奪配偶。但在法治社會，武器的威力已遠遠大于人體，維護秩序需要講道理，憤怒卻會讓人失去理性。”

“上班時被同事欺負，同事和領導關系好，和他争吵失去了工作，沒有憤怒就不會沖動。伴侶出軌，毆打小三會判刑，最好的辦法是記錄罪證，以後離婚時多分财産。親人遇害，一怒之下以牙還牙，毀了自己的人生。憤怒在這個社會弊大于利，‘暴躁易怒’是貶義詞。容易憤怒的人不受歡迎，總有一天會徹底消失。”

千華看着旋轉的玻璃轉盤：“世上的悲劇不全是憤怒造成的，法律無法解決所有問題。”

“憤怒就能解決問題嗎？‘你們不按我的意願做事我就讓你們遭受損失’——這和弱肉強食有什麼區别？法律絕不鼓勵濫用暴力，否則就是現代版的原始社會。”

千華一時找不到反駁的例子：“你覺得人工智能不會憤怒？”

阿雷洛奇吃着小番茄，完全沒有讨論學術問題的嚴肅，“很多經濟模型都會假設人是完全理性，決策時傾向于實現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如果人工智能淩駕于人類之上，為了實現它想要的社會，就要使人類更符合預測模型——消除憤怒隻是第一步。”

“所以你探讨‘人類需不需要憤怒’是為了什麼？”千華聽得有些迷糊。

“進化，以及生存。”阿雷洛奇面無表情地咽下水果。

千華一時間沒有說話。

“我在曆史書上看過：‘斬将’‘奪旗’‘先登城’會被記大功，因為能鼓舞其他戰士沖鋒陷陣。大部分人都怕死，但如果有一個人身先士卒，其他人就會跟随，從而凝聚起戰意。”

阿雷洛奇停下了咀嚼的動作。

“憤怒不僅會帶來暴力，也能帶來勇氣。它是有種種弊端，但這不是憤怒本身的錯，而是人們沒有克制住自己。人類的進化應該是感受越來越豐富，而不是越來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