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闌站在留方坑前,握劍的掌心微微滲出薄汗,劍尖同額角紛飛的發絲一起顫抖着。
他不敢去看岩上矗立的宗主現在是甚麼臉色,隻知道卻才那轟天震地的一刀已将千年不可撼動的封坑巨石劈作齑粉,此刻隻等下坑的弟子将明幼鏡帶上來。
然而下坑的弟子又面露難色地歸來,隻在謝闌面前微微搖頭。
“不見了。底下已經找遍了,都沒有。”
“聽号舍那邊說,裴令裴申也确實是消失了……”
謝闌努力壓着自己的聲音:“他二人自水牢放出後,這幾日的點卯,都是誰登簿的?”
“是鏡花堂的宋夕宋師兄。”
“好端端兩個人,明明都已經上來了,平日也不見短缺,怎麼會有一個還在留方坑下的水牢裡?”
留方坑是個極其特殊的地方。作為摩天宗水牢,平日裡常作違紀弟子思過之所。其下百丈深淵冷潭,設有洞窟千百,坑上鎮壓一方千年巨石,開石閉石都需專門弟子持令施法,如若令、申二人已出水牢,絕不可能有擅自進去的機會。
更何況他二人自出水牢後并未落下課業,每日照常應卯,怎會平白無故出現一人成了水下屍體?
可此時此刻,确實是在坑下探出了屬于二人的靈脈迹象。而号舍之内,二人也确實是消失了。
“這不難做到。”
一直沉默不語的宗蒼忽然開口,“令、申二人一母同胞,是孿生兄弟,其相貌幾乎無二,隻是身形略有差分。如若從未同時出現在旁人視野中,便是一人分飾二角,也未必會叫人發覺。至于靈脈本就與血脈相通,他們血緣如此之近,靈脈相似,也實屬尋常。”
早已因釀下大錯而抖如篩糠的宋夕一拍腦袋,恍然大悟一般:“怪不得!我說他二人這幾日點卯怎麼不是哥哥早到,便是弟弟晚到。原是為了一人分飾二角,不可同時出現。”
謝闌沉吟:“他們二人同處一間号舍,如若當真隻剩一人,也不會有旁人察覺差異。”這樣想來,忍不住遍體生寒,“所以……早就有其中之一死在了這留方坑下?”
一人慘死,一人渾然無事在摩天宗内那樣久,如今明幼鏡出事,便通通人間蒸發。謝闌拜師以來,還是頭一回碰上這等吊詭之事。
他即刻在宗蒼身前跪下:“宗主,都是弟子的錯,明師弟此次逢禍,與弟子脫不了幹系。”
宗蒼沒有看他:“與你無關。若說有錯,彼日是我說輕罰那兄弟二人,錯也在我。”
“不。宗主那樣說,是為了……”
謝闌心裡相當雪亮。宗蒼不能重罰二人,是因為彼時還有個犯了大錯的家夥,正是他的好弟弟謝真。
謝真構陷羞辱同門,卻隻是落得個輕飄飄打發下山的處罰,這是宗蒼看在謝家的顔面上所作出的選擇。
如若前腳輕放謝真,後腳重罰裴令、裴申,師門上下,焉能服衆?
心中的忐忑愧怍無以言表,而在那一襲背風而立的黑衣面前,實在不敢牽絆口舌。好在這要緊關頭之上,隻聽坑下有人驚喜道:“謝師兄,下面的人找到明師弟了!”
……蘇文婵是和佘蔭葉一同上來的,他的背上正是蒼白昏厥的明幼鏡。
二人渾身都是泥水,蘇文婵還稍好些,氣喘籲籲道:“蔭葉凫水入坑,在下水的隧洞中發現他的。這孩子也當真聰明,知道那隧洞距離活水最近,靈脈氣息能洩露出去,咱們才能找着他。隻是底下洞窟太多,若無蔭葉幫忙,絕計要找上三天五日的。”
佘蔭葉将明幼鏡放在柔軟的草坪上,三三兩兩的弟子都湊過來瞧。
少年的衣裳殘破褴褛,裸露的小腿上布滿駭人的青紫指印,發間纏着水草枯枝,活生生打撈上來的小水鬼。印堂與唇瓣皆是一片烏紫,有眼尖的弟子道:“壞了,他這是陰氣入體,被鬼屍注了陰靈了!”
“注陰靈”三字仿佛一石激起千層浪,方才還在圍觀的諸弟子頓時臉色大變,紛紛退讓。
别無他故,隻因鬼城魔修最邪性的地方便在于這“陰靈”。傳言他們會煉化怨氣厲鬼作“陰靈”,若将這陰靈注入活人體内,可使人如鬼屍,喪失心智,隻能供其役使。
“這下糟了,他不是陰吸體質嗎?這體質最是适合蘊積陰氣,隻怕是兇多吉少了。”
宋夕兩股戰戰,也哆嗦道:“趕、趕緊将他處理掉吧,如若被陰靈操控,害了旁人……”
話音未落,見那黑袍宗主凜然而下,喝道:“人已經救上來,豈有旁觀不管之理?”
他身形高大,氣度森嚴,一語似有千鈞之重,震得衆弟子耳背發麻。
宗蒼道:“我帶他回萬仞峰。文婵,叫危晴過來,交與她領‘危月燕’一門全權查辦此事。”
說着,向前一步,打橫抱起那昏厥不醒的少年。
佘蔭葉嗓音微啞:“宗主,我想陪着幼鏡。”
宗蒼匆匆而去,隻有冷沉聲音傳來:“他此刻境況危險,你不要插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