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遲在人說話的時候就聽見聲音過來了,他并沒有蘇綻那麼意外,對于來人似乎早有預料。
伸手,禮貌地與人相握,“焦總,麻煩您跑一趟。”
蘇綻這才恍然大悟。
将要見底的火鍋被火速收拾幹淨,阿卓趁着這個時間送林聽和沈雪甯去上學,吃飽喝足的年輕人聚在廚房裡嘀嘀咕咕,沈遲端了果盤出去,順手将門一關,将全部聲音隔絕在内。
蘇綻已經在焦總面前坐下,頭一次見面,又不知道對方的來意,他難免顯得有些局促。手指在膝蓋上磨了一下,接過沈遲手裡的果盤遞到女人面前,開門見山:“您說您是來找我的?”
女人并不着急,甚至還用叉子叉了一塊哈密瓜。
蘇綻趁着這幾秒鐘的時間與沈遲對視一眼,心裡忽然有了某種預感似的,略一抿唇,“我爸爸的案子有結果了?”
沈遲沖他笑笑,沒有再賣關子,說“驚喜”。
五月的天氣已經很舒服了,剛才吃火鍋開了一會兒空調,空氣裡還帶着一些微薄的涼意,窗戶打開,一派初夏景緻蔓延進來,居然到了生命最旺盛的時候。
他們搬進了新房子,理應開始一個新故事。
焦總笑了笑,聯想起沈遲對自己這個小男友的種種反應,隻覺得年輕是好。
她從包裡取出一份文件,十分鄭重地交給蘇綻。
“我這次來,是代表我前夫所在的公司向你提出賠償申請。”
“2016年椿城體育館發生重大坍塌事件,緻二死數傷,責任追究到建築設計師蘇淮生先生,緻經濟損失一千餘萬元,追究刑事責任,判處重大責任事故罪。”
蘇綻眨了一下眼睛,指尖莫名有些抖,在焦總的示意下打開了自己手裡的文件。
眼前的文字與焦總的聲音一點一點重合起來。
“去年冬天,沈律師第一次提交申請,案件查到我前夫所在的公司,确定了事故責任人。”
“建築方以次充好,是材料的問題。”
是材料的問題。
但蘇淮生在巨大的打擊之下選擇自盡,給了這些人鑽空子的機會,設計圖紙稍加改動,這罪名就落在蘇家近八年。
說不上是誰的錯,蘇綻不可能怪蘇淮生,但蘇淮生當年大概已經恨透了自己。
廚房玻璃門的隔音其實并沒有那麼好,躲在裡面洗碗的三個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不再鬧了,整個房間安安靜靜的,周圍沒有人說話,蘇綻隻能聽到自己過于劇烈的心跳聲,以及夾雜在其中的微妙呼吸。
他擡頭,眼睛已經紅了整一圈兒,薄薄一層衣服下面是起伏不定的胸口,整個人的情緒也因此被帶動起來,那幾乎是有些狠的。
“焦總的賠償方案是什麼?”
——
六月。
又是一個欣欣向榮的夏日。
蘇綻從法院出來,門前台階高得出奇,他一層一層地走下來,左耳垂上一隻星星耳扣閃出一道銀光。
上午的太陽太烈了,透過層層疊疊的樹葉、律政大街上萬年不變的一溜兒小紅旗,最後落在蘇綻身上。
天氣已經徹底熱起來,他今天穿的是一件寬松的短袖襯衫,領口系了一條鲨魚領帶,綠色系,像藝術生。
玫紅色的跑車已經在路邊等着,沈遲靠在窗門上沖他招了招手。
蘇綻笑開,小跑着迎上去,幾十層台階被他用兩分鐘跑完,下來的時候還有輕輕的“呼呼”聲。
他仰起頭,眸子裡盛着燦爛的笑意,問沈遲:“這麼快就回來了?”
沈遲“嗯”一聲,情緒明顯要穩定一些,替蘇綻打開車門之後又繞到另一邊上車。
他剛剛去了一趟律所,身上穿的還是襯衣西褲,看着就熱。
沈遲将車裡的空調又調低了幾度,不忘回答蘇綻的問題,“後面就沒什麼事了,我可以休半個月的年假。”
他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語速很慢,視線禁不住往蘇綻身上飄,直到蘇綻坐立不安耳垂通紅。
用蘇綻的話說,沈遲其實是個很“正”的人,平時看着冷冰冰的,但在床上的時候又截然相反。
新房子又大又寬敞,比起之前的公寓隔音也好,他們最近已經浪沒邊兒了。
休半個月他還活麼。
蘇綻在心裡無聲嘀咕,但身體卻很誠實,他把手裡的一沓文件放到腿上抱着,聽見沈遲問:“結果還滿意嗎?”
蘇綻頓了頓,過了兩秒才又輕輕抿唇,手指捏上文件的一角,輕輕撚動,數年來的委屈都化成了紙張裡的隻言片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