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佳樂才不尴尬。
不但不尴尬,她甚至是想笑,想做個挑釁的表情。
可小腹上被碾壓似的疼痛讓她做不出什麼複雜的神情,于是眼神在他身上轉上一圈,而後唇角下壓,這幅要笑沒笑的樣子,讓人惱火。
校醫老師去庫房拿藥,留下兩個人相對而坐。
萬佳樂坐在床上,沈泊言坐在沙發上。
空調呼呼吹着冷風,萬佳樂卻在不斷地冒汗。
她靠在身後的牆壁上,虛弱和疲憊都顯而易見,耐看的臉上泛着慘淡的白。
她很瘦,細長的脖頸扭着,望向窗外成片的綠蔭。
在蟲鳥鳴叫不休的午間,終于忍不住冷着嗓子問他:“同學,你剛剛說,珍愛生命,遠離什麼?”
沈泊言背靠沙發,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膝蓋,聞言才擡起頭微微睨她一眼,道:“抱歉。”
可語氣很難不說是敷衍。
萬佳樂深呼吸,吐出一口濁氣,忽然間笑得有些涼薄:“要道歉就好好道,裝什麼呢?”
沈泊言因為這句“半撕破臉”的話而盯着她,目光直白不收斂。
萬佳樂也在逼視,兩個人就這樣默認玩起了幼稚小遊戲,仿佛誰先移開目光就輸了。
老師回來時從他們視線之間穿過,兩人同時收回了視線,打個平局。
直到分别也都沒再看對方一眼。
萬佳樂以為這事就過去了,誰知第二天課間操回來,課桌的抽屜裡就被放了一大包旺仔牛奶糖和一朵玫瑰花。
花是從學校小花園摘的,好好的紅玫瑰瓣被塗上了綠色。
紅和綠兩種對色疊加,整體呈現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棕黃色。
萬佳樂拿起來看,花瓣沒幹透,摸了她一手的水彩,濕巾還擦不掉。
饒是看穿了一切把戲的她,此刻也找不到合适的表情。
同桌湊過來說是沈泊言放的。
萬佳樂毫不驚訝:“我知道。”
同桌一臉八卦:“他是在追你嗎?”
“沒有。”萬佳樂用紙巾擦了手,把東西扔回課桌裡,冷哼一聲,“用這種醜東西追人他不怕被揍嗎?”
嘴上不饒人,但心裡清楚‘黃玫瑰’的意思。
很難評,又姑且算是勉強過關的道歉。
萬佳樂本不想笑的,可那天窗外的陽光實在明媚,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她心裡陰翳的地方似乎開始變得亮堂起來。
那個時候萬佳樂十幾歲,鋒芒畢露,無所顧忌。
可二十幾歲的她,被毒打後學到的一課便是審時度勢,權衡利弊。
耳機裡放着歌曲,生拉硬拽地将萬佳樂的思緒扯回了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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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又一次下了雪。
料峭寒意,朔風狂舞。
家門口地上放了一個快遞文件,萬佳樂拆開發現是褚心水郵給她的紙質版結婚請柬。
手機大概是下午上課時調成了靜音忘記改回來,此時裡頭一串兒的未讀消息,分别來自褚心水和周冕。
萬佳樂立刻回複一個表情。
褚心水似乎正在看手機,瞬間将電話撥了過來,兜頭将她教訓了一通:“我聯系不上你我都急瘋了,再過十分鐘你要是還沒回我,我就該去找你了。”
說完又試探問:“沒出什麼事兒吧?”
萬佳樂笑了笑:“當然沒有。”
報喜不報憂是她上高中以後學會的第一課,從前是對奶奶,現如今是對所有親密的人。
于是傍晚發生的鬧劇她一句沒講,隻說了和沈泊言的重逢。
褚心水愣了愣,聲音沖破天際地拔高:“你要這麼說我可就不怪你了啊姐妹,快講講,老情人見面什麼感受?”
萬佳樂對‘老情人’三個字不甚滿意,但也沒過度糾結,如實說:“他現在……很成熟,很穩重,很仗義……”
幾乎用上了她能想到的所有美好的詞彙。
可一想到分别時他最後的那句話和那種語氣,還是難免有些情緒。于是說完優點,便又補上一句:“嗯,嘴巴也還是欠得要死。”
褚心水聽完好友的話,笑起來沒停:“他是不是陰陽怪氣你了?”
陰陽怪氣倒也算不上,隻不過是捅刀子的實話就是了。
萬佳樂面子挂不住,脫了大衣撲在床上開始大放厥詞:“要是再讓我碰到他,高低得教他做人。”
褚心水不信:“真的?”
“當然。”
“别慫。”
“絕不。”
褚心水默了默,将話題帶走:“我婚禮你要是不想當伴娘就不當,但是至少是要來參加的吧。”
萬佳樂給了肯定的答複,低身從櫥子裡翻出一張‘前男友’面膜貼好。
從前參加活動的經驗告訴她,皮膚上的‘臨時抱佛腳’效果遠不如‘循序漸進’。
兩人又閑聊一會兒,挂電話之前,褚心水甩出一個爆炸性的消息:“哦對了,忘了說了,我的婚禮沈泊言會去,你剛自己也說了絕對不慫,所以,風裡雨裡,我在酒店等你。”
“祝你旗開得勝,馬到成功,大展身手,我等着看你怎麼教他做人。”
萬佳樂聞言,發揮了有史以來最自然的一次演技——‘垂死病中驚坐起’。
昂貴的面膜被震掉了一半。
原來剛說了那麼多是在這兒等着呢。
萬佳樂危險地眯了眯眼:“好樣的啊褚心水。”
電話那頭發出一串兒“哈哈哈哈哈”的笑聲,随即飛快地挂斷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