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點,天空如墨濃重。
小區的不遠處就是老街,霓虹燈在濃深夜霧中閃爍着細碎的微光。
忙碌一整晚都沒來得及好好吃頓飯,胃裡空落落的感受讓萬佳樂的思維逐漸遲緩。
她此刻急需一碗碳水來充盈自己的腸胃,以示慶祝找到新工作。
所以再三衡量了性價比,萬佳樂最後進入了一家賣拉面的鋪子。
正是飯點,屋内亮着昏黃厚古的暖光燈,湯汁鮮香的味道四溢撲鼻。
店裡顧客不少,隻有靠窗的小吧台空出一個位置。
她拉開木質的高腳凳坐上去,掃碼下單了一份招牌地獄叉燒香松拉面加兩顆章魚燒。
室内溫度回暖,玻璃窗上霧氣騰騰。
萬佳樂摘下寬大的羊毛圍巾,用紙巾将窗上的水汽擦幹,露出一片能清晰向外看的視野。
她手肘撐在桌面,興緻勃勃地向外看着街景。
漫天飛雪從天而降,青磚路上濕漉漉一片;道路兩側的冬青葉蓋上寒霜;來往的行人步履小心;小朋友們嬉笑穿梭;情侶們手挽手共白了頭。
這個季節的北京銀裝素裹,浪漫且有情調。
萬佳樂吃完飯沒急着走,因為店裡放了部前兩年上映的網絡大電影,也是她的電影處女作。
戲份不算太多,演技也生澀。
但勝在故事溫馨,人設出彩,在前兩年也算是有過小小的讨論度。
劇裡的生活平淡而細膩,沒有背刺;沒有雌競;也沒有算計。
所有的人物都铮铮,且昂揚。
可反觀現實裡的這幾年,萬佳樂撐着下巴自嘲地笑了笑,簡直稀碎一地。
電影還在播放,可她卻沒了觀看的興緻。
将杯子裡的液體一飲而盡,萬佳樂轉身走出了小館。
屋裡屋外簡直像是兩方天地。
屋外的寒氣和冷漠進不到屋裡;屋裡的和煦也澆不透屋外的冰天雪地。
夜色已深,街上行人步履匆匆,一刻不停,仿佛又是對這極端天氣又變得無比厭棄。
朔風迎面撲來,萬佳樂的臉被刮得生疼。
她将圍巾往上拉了拉遮住鼻唇,埋頭往家的方向走。
快要走到盡頭時,又猛然想起來冰箱裡上次買的冷凍速食已經吃得七七八八了,于是決定在街口買個煎餅帶回去,明天吃早午餐的時候用餅铛重新熱熱就行,省得還要早起下來買。
獨居生活,怎麼方便就怎麼來。
隊伍前邊有五六個人,她站在隊伍的末尾一邊玩手機一邊等待,渾不在意等待時間的長短。
在碎片化的時間裡玩手機是她的習慣,一時沒注意,登陸了許久沒上的微博。
自從黑熱搜事件發生,她已将微博設置了防護模式,現在也幾乎看不到什麼人會私信罵她。
所以,登陸成功時出現的那一堆紅點,成功吸引了萬佳樂的注意。
點進去,才發現是黑熱搜事件的隐形男主向忱發來的消息。
萬佳樂回北京之前就已經将向忱的所有聯系方式都拉黑,唯獨微博是漏網之魚。
對話框裡是一水兒的誠懇道歉和苦訴衷腸,外加幾句天花亂墜的表白。
而萬佳樂現下的表情卻如一潭死水,長時間靜默着,隻偶爾眼皮動一動,露出點‘在看’的迹象。
不過不得不說,向忱的文筆很不錯,字詞懇切得讓人感動。
可偏偏他越這樣誠懇,萬佳樂便越覺得厭惡。
她明明對向忱的感情清清白白,可黑熱搜事件的始作俑者,卻是向忱的親哥哥。
向珩高高在上,頤指氣使,是一位擁有着沖破頭頂般的大男子主義的霸道總裁。
“戲子進不了我向家的門,更何況你是個不清白的戲子。”
即使明知道一切不過是向忱一廂情願時,他也可以高高在上又理直氣壯地對她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黑熱搜意是在警告她,到後來控制不住的輿論也被說成是懲罰她。
所以無論如何,她的遭遇也和向忱本人脫不了幹系。
萬佳樂心中的煩悶在此刻達到了頂峰,索性破罐子破摔,一個“滾”字表達了憤怒,之後果斷地将最後一條漏網之魚拉黑。
因為資本的一句“懷璧其罪”,便使用對付女性最銳利的刀,接二連三地捅向她,将她的整個職業生涯都斷送掉。
萬佳樂痛恨這個世界的不公,痛恨将人的命運玩于股掌的弄權者。
或許她也本可以是光芒萬丈……
斜前方不遠處傳來打電話的聲音打斷了萬佳樂烏糟糟的思緒,男人說話的語氣溫和,嗓音低沉,帶了些醇厚的磨砺感。
還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萬佳樂下意識擡頭瞧了一眼後,沒忍住又瞧了一眼。
這次目光卻沒再能收回來。
身前不遠處是家書店,門口懸垂着老式鎢絲燈泡,昏黃的燈影打着柔焦光圈,男人身形瘦高,站在檐下。
内裡的衣服是最經典的黑白搭配,外頭的灰色長款羊絨大衣垂到膝蓋,一絲不苟裡又夾雜些并不違和的随意感。
打量完一圈,萬佳樂的視線才終于落在男人臉上,仔細瞧了瞧,發覺這人長得還挺帥。
高鼻薄唇,眼窩深邃,面無表情時有種生人勿近的冷淡感。
不過鼻尖一顆痣倒是中和了他些許銳氣,反而增添出一絲少年感。
同男人清亮的目光撞個正着,有什麼東西突然從萬佳樂的腦海中閃過。
那一秒,她飄渺地陷入了自我懷疑。
多年不見,她居然還能這麼輕而易舉地認出了沈泊言。
不過對方看起來像是并沒有認出她來,幾秒後,目光便平靜地移開。
萬佳樂也就此收了視線,聳聳肩,好似無所謂。
但若真說渾不在意,卻也是假。
學生時期的青春短暫,互相占據了對方寶貴時間的一多半,愛得死去活來。
可重逢時卻隻當她是陌生人。
這些年沾了娛樂圈的光,名貴的護膚品萬佳樂沒少用,至少皮膚的狀态要比實際年齡年輕好幾歲。
然而沈泊言卻連認都認不出來,這讓她的自尊心不能接受。
可也正是因為自尊心,她才最不想在落魄時見到他。
萬佳樂無精打采,隻想當一切沒發生過,買完東西便埋頭往家走。
他的身側是必經之路,清淺卻陌生的香氣随風擁抱了她的嗅覺。
不知是梅香,還是别的什麼。
恍惚中,她隐隐約約聽到他開口講了句:“好久不見。”
聲音很沉,如同天邊暮霭。
萬佳樂驚詫,第一反應他是不是在和自己說話。
可飛速扭頭後卻瞧他連個正式的眼神都沒遞過來,又不似。
沉思良久,她輕輕笑了聲,到底是自作多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