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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佳樂收拾屋子的時候從茶幾下翻出了一個沾滿灰塵的信封。
最普通的牛皮色那種,裡頭還夾着一張泛黃的紙。
看到封皮上的字時她才想起來,這大概是剛進公司那年,老闆讓每個人寫給五年後‘緻自己’的那封信。
不過這種傳銷式的鼓勵似乎并沒有起到任何作用,信紙上寫滿氣勢磅礴的豪言壯語。
反觀現實,在娛樂圈五年的摸爬滾打,對她來說卻是一場失敗透頂的豪賭。
先不說這些年有沒有做出成績,單是三個月前一場鋪天蓋地的“桃色”黑熱搜就将她徹底釘死在了恥辱柱上。
世界對女性太不友好,同樣境況的“男方們”都可以若無其事地參加各種活動,仿佛互聯網沒了記憶。
可她一個連五線都算不上的小演員卻要每天都生活在辱罵和恐吓裡。
于是萬佳樂向經紀人提了條件:“要麼澄清,要麼解約。”
對方約她見面詳談,打了半個多小時的安慰劑,讓她三思。
萬佳樂每次提起自己的要求,僅僅是開了個頭就都會被對方模棱兩可地往‘自身發展’上引。
她抱着手臂聽,表情裡卻是不屑一顧。
最後幹脆直接戳穿:“不澄清是覺得把時間和錢花在我身上沒意義對吧?還是說你們覺得我一個毫不起眼的小演員需要這個惡心的‘噱頭’,然後好将名聲打得更響亮嗎?”
言至于此,經紀人也懶得再裝,肥碩的身軀往沙發裡一靠,拿腔拿調,向來好聽的口音也被她說成了作嘔的調調:“黑紅也是紅喔,多少人想要還沒機會呢。”
萬佳樂瞧不上她這副欠樣,冷笑道:“你覺得我是個什麼天生的賤種嗎?好好的人不做,非要上趕着找罵?”
既是撕破了最後的臉皮,公司也沒什麼必要再去留一個像她這樣劣迹斑斑且無名的演員。
不過五線也有五線的好處,在和公司解約的時候,連賠償金都是最底層的價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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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初八夜。
萬佳樂飛往大興國際機場,飛機将将進入北京界時便能從小窗裡看到了四九城的萬家燈火。
五年沒回家,就連空中簌簌落下鹽粒般大小的雪都讓人生出一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褚心水和周冕來接她,兩人默契般誰也不談關于萬佳樂工作上的事情,隻将這些年沒見面時的吃喝玩樂挨個講了一遍,最後絮絮叨叨說着他倆婚禮上的事情。
褚心水說:“樂樂,咱倆這麼多年閨蜜,你必須得來給我當伴娘。”
萬佳樂下意識皺了下眉,本能地想反駁。
但又看着褚心水樂滋滋的表情和滿懷期待的眼神,到嘴邊的話還是沉了沉,從拒絕變成了沒答應,隻說到時候再說吧。
她這樣經曆的人,别人不講,她也得有自知之明,壓根兒不适合大搖大擺地湊到人前去。
車子開進小區時速度放慢了些,萬佳樂打眼瞧了瞧這個曾經住過幾年的地方,覺得這裡的布局和記憶中的樣子幾乎沒差。
牆皮有些許剝落,防盜窗生出了斑駁的鐵鏽,幾隻蠢笨的野斑鸠受了驚,從一家的空調外機飛往另一家。
倒是綠化帶裡的樹杈子似乎多了些,上面挂滿了寒酥。
道路兩旁也被畫上了正規的停車線。
不過似乎畫上了也沒用,老住戶最是擅長我行我素。
狹窄的道路被橫七豎八地塞滿了車屁股,五顔六色,像是舊布上打出的亂補丁。
環境擁擠陳舊,管理也落後。
萬佳樂不是沒被勸過搬家,可話頭剛一出來就被她笃定否定掉了。
沒有理由,僅僅就是不想。
單元樓一層兩戶,一共五層,沒裝電梯。
萬佳樂家住三樓,不上不下的位置。這還是當年她高一時她媽林桦選的,花了大手筆買房,安頓萬佳樂住下。
這一住便是六七年,對門的租客也被她送走了一個又一個。
萬佳樂拖着行李爬了兩層半,呼哧呼哧細喘着一擡頭,有些意外地發現本該是貼滿了各種小廣告的水泥地面倒是斷層地幹淨。
褚心水從後頭跟上她的步伐,見她停住,問:“怎麼不走了?”
萬佳樂的眼神往地上掃:“你清理的?”
“不是啊。”
褚心水探頭瞧了半天也摸不着頭腦,她隻是受托替萬佳樂看家,每個月抽一天過來打掃打掃衛生,當然也僅限于室内。
室外這些她倒是沒注意過,好像是什麼時候就突然就消失了似的。
萬佳樂沒再糾結,摸了鑰匙直接開門進屋。
原先九十多平兩室一廳的格局,前兩年給改成了一室一廳,屋内陳設重新擺放,一切煥然新生,隻是空氣裡仍舊帶着久無人居的‘老味’。
但到底是自己的家,哪兒也不如家裡好。
褚心水和周冕給萬佳樂接風,點了一大桌子的外賣,全是地道的京幫菜。
萬佳樂從前總說北京是美食荒漠,高中時和朋友穿越了大半個北京城,最後卻吃了一頓麥當勞。
是場笑談。
後來朋友離開,她也去了南方。
自此沒再吃過麥當勞這種高熱量食物,也才知道比北京更美食荒漠的地方大有存在。
明天是周末,褚心水和周冕吃過晚飯也不着急回家,萬佳樂洗了一盤車厘子和草莓,三個人肩并肩坐着,慢慢聊起一些前塵往事。
說前塵往事也稱不上,許久沒見的朋友總會聊聊曾經一起度過的那些時光。
褚心水講述了這幾年萬佳樂沒來得及參加的同學聚會,帶來了一些亂七八糟的八卦。
譬如誰誰誰又在聚會上撒酒瘋了,吐了一包箱,怪丢人的;
誰誰誰又離婚了,結婚證離婚證前前後後加起來得有個六七本;
誰誰誰被老婆狠狠暴揍了一頓,因為出軌了……
還有,誰誰誰又在廁所補妝的時候編排萬佳樂了。
褚心水說:“他們都在講你萬佳樂成明星了,看不起老同學,怕有人攀關系,所以聚會什麼的一次都不來,還說你名氣不大,脾氣倒是不小,還有人問我你是不是微調了……你說這幫人是不是鹹吃蘿蔔淡操心,你來不來關他們什麼事,滾,滾,滾,都他媽的給我滾。”
褚心水的北京話是和老一輩人學的,幾個朋友裡最正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