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願是從劇院另一道門出來的,他坐上車,卻沒有發動車子。
他心裡挫敗得難受,在駕駛座上安靜地坐了好一會兒,都沒任何動作。
他得看出來導演和編劇的龃龉,底下投資商和制片人的無動于衷,他也覺得徐知卉是看在蔣光昀的面子上說的場面話。
不過……最後一次試鏡能試上成晨導演的戲,還跟影後搭戲,自己也是很幸運的。
一部作品的誕生和一個獎項的頒發不是隻看實力,娛樂圈的任何動靜都離不開資本的運作和暗處的打點。
他隻知道演戲,是優勢,但也是短闆,其他人能補足他的劣勢,自然就會選别人……
任願不斷勸說自己,這三年來他一直靠着自我安慰過活,已經習慣了,他勉強打起精神,紅着眼發動車子,開回家。
剛到家,蔣光昀發來信息:試鏡怎麼樣?
任願回:一般,感覺他們不太中意我。
他沒說這個角色已經被齊維定下的事,怕蔣光昀會多問,說得尴尬。
蔣光昀那邊沉默了一下,發來:方便接聽電話嗎?
任願想了想,主動打了電話過去,可接通後,蔣光昀那邊卻支支吾吾的,任願有些無精打采,問:“你不是有話說?”
蔣光昀問:“你之後想做什麼?你……真的不想演了嗎?”
任願沉吟片刻,道:“其實我還是想演的,但是在圈中需要考慮的事情太多了,而我隻想演戲,或許話劇更适合我,可我不确定我還能不能再演了,這畢竟是兩個不同的表演方向。”
蔣光昀心底松了口氣,雖然他不喜歡演員這個行業,但他還是希望任願能做自己喜歡的工作。
蔣光昀說:“表演方式略有不同而已,總的來說都是聲台行表,可以的。”
“那借你吉言。”
蔣光昀問:“今晚見個面?”
任願聞言,沉默片刻,他其實沒有心思做,現在隻想好好睡一覺,緩一緩,慢慢排出這些陰郁糟糕的情緒。
蔣光昀突然的邀約讓任願覺得别扭和冒犯,他剛試鏡完人就迫不及待地打來電話暗示,他心裡有點不爽。
算了,聽說□□能緩解這些情緒,去試一試?
但願蔣光昀這些年的技術進步了,能讓他累得睡個好覺,而不是還像以前一樣橫沖直撞。
“行吧,”任願一臉恹恹,“你來我這兒?”
蔣光昀說:“你來深月灣吧,我叫人接你。”
叫人來接?任願天然地對他們的關系感到羞恥和心虛,他皺眉,“算了,我自己開車過去吧。”
蔣光昀也不堅持:“行,那你先休息,我可能……晚上七點半到深月灣吧,”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你别來早了,免得在外面幹等。”
任願答應之後,挂了電話就睡了,睡了一半,他記起來不能遲到,于是迷迷糊糊拿着手機設了個六點的鬧鐘,又倒頭睡下。
精神雖然松懈下來,但或許日有所思,他做夢都在比手語。
夢裡,他站在鏡子前,認真地比着手語……忽然發現有些不對,鏡子裡的他和自己手的動作根本不一樣!
他驚詫地停住手,手僵硬在半空中,鏡子裡的“他”面無表情,重複地打着同一套手語動作:
睡覺——時間——你——遲到——
任願腦仁一震,驚醒過來,見房内昏暗,窗簾後的天光已無,他直覺不對,拿起手機一看時間。
19:07!
他竟然睡了四個小時!
任願睡得口舌幹澀,頭暈目眩,匆忙地灌了自己一杯水就沖出門。
從這裡開車到深月灣至少要四十分鐘,等他到了肯定都八點多了!
偏偏不湊巧,現在正是下班高峰,車流不絕,任願看着排着一長串的車尾燈,搜了搜導航,每條路都有堵塞的紅條,上面寫着到達時間21:40……之前定的鬧鐘定錯了,他以為定的18點,實際上腦袋不清醒,定到了明早上8點了……
任願歎了口氣,給蔣光昀打電話,很抱歉地說:“喂?對不起啊……這裡在堵車,等我到的時候得九點多了,你先忙你的,不用等我。”
蔣光昀沉默片刻,“……九點多?九點多少?”
“九點四十吧,現在是下班高峰期。”
蔣光昀嘟囔着,有些煩躁之意:“這麼晚……你怎麼不早點走?”
任願有些内疚,但轉念一想,這也不是什麼大事!
上床什麼時候都能上,蔣光昀一副責怪他的樣子做什麼?說了要讓人來他這兒又不肯屈尊,自己趕過去還要挨罵……
哪個正經人在七點半就開幹?整天想着這玩意兒,以前不會天天跟人玩兒吧!
任願心中有氣,那股又酸又痛的氣湧上來,燒得他心慌喉嚨痛,他深呼吸幾口氣,耐着性子說:“不是你說的别早去的嗎!等我到了說不定都要十點了,改天吧。”
蔣光昀說:“……不行,你還是要過來!”他語氣堅定,不容反駁。
這熟悉的頤指氣使的态度,任願幾乎一下就記起了以前的委屈和憤怒,完全忘了自己的理虧,頭頂簡直噌噌冒火。
蔣光昀也沒發現任願的怒意,繼續說:“十點就十點吧,我等你。”說完,蔣光昀就挂了電話。
憤怒開車也是危險駕駛……憤怒開車也是危險駕駛!
憤怒開車也是危險駕駛!!!
任願不停默念着這一句話,勉強平靜下來。
反正都堵成這樣了,高速下又下不去,還不是隻能開過去。
高速被堵了半截,任願開着車,踩刹車踩得腳脖子都踩酸了,他今天隻吃了一頓早飯,餓得前胸貼後背,在車上翻來找去,把不知道什麼時候放在車上的兩小袋餅幹吃了。
剛剛出了剮蹭事故蹭才堵得這麼嚴重,交警過來處理之後,堵車的時間大大減少,等任願到深月灣時,竟然比預計要早四十分鐘,九點就到了。
不過因為饑餓和後知後覺的怒意,他一路上都憋着愈發膨脹的火氣,臉色并不好看。
電梯緩緩上升,任願離蔣光昀家越近,就越生氣後悔。
他替自己覺得不值,堵了近兩個小時,就為了送上門給蔣光昀草?自己是傻子嗎!人家想見就見,自己沒有主見嗎!
他心中恨恨,既讨厭蔣光昀也讨厭自己,氣得都想把蔣光昀給翻來覆去草一頓!今天不榨幹他就改姓!
任願氣勢洶洶,狠狠地按了門鈴,像用拇指去砸一樣。
門打開。
兩人看見對方,都齊齊一愣。
“你……”蔣光昀看着頂着一頭亂發,嘴角還有殘留餅幹渣的任願,欲言又止。
“你……”任願看着容光煥發,西裝革履的蔣光昀,同樣震驚地咽下話。
兩人眼瞪眼,都局促些許。
還是蔣光昀先說:“先進來吧,不是說九點四十才到?”
任願呐呐地說:“哦……嗯前面有兩個事故,處理好了,就,就快了些……”被美色迎面沖擊到的他有些結巴了。
任願進屋換鞋,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是栀子花……
可是現在都十月份了,怎麼可能會有栀子花,是香薰嗎?
任願這樣想着,轉身,看到餐桌上拿豎紋玻璃瓶裝的一大把新鮮栀子花。
花瓣雪白,綠葉盎然。
代表着他們熱戀的畢業季,是任願給蔣光昀送的第一捧花。
清甜香味溢滿整個房屋,任願心跳怦怦,一時之間仿佛聞醉了一樣,僵在原地。
蔣光昀在他身後惱道:“你怎麼又來快了,我還沒醒酒,菜也才開始熱,掐着時間的。”
這語氣仍然不好聽,有點埋怨和被打破計劃而惱然的意味。
可任願完全生氣不起來了,他遲到本來就理虧,睡過了也是自己的錯。
任願低下頭,“我去衛生間洗把臉。”說完,他沖進上次他睡過主卧的衛生間,一照鏡子,頓時被自己的模樣吓了一跳,“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