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願隻是笑笑,說:“媽媽也是我的朋友,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任霞景聽着沒什麼反應,但背過身去,淚如雨下。
任願假裝沒看到,去給任霞景打水。
晚期的病隻是等死,現在任願是傾盡所有,讓任霞景住最好的病房,有最好的待遇,竭力滿足任霞景所有的願望。
其實他作為演員來說,并不缺錢,但這病是個無底洞,投再多的錢砸進去卻沒什麼效果,很讓人絕望。
任霞景漸漸會談及死亡,說起她走以後,任願要好好過日子,不要太累太拼。
每到那個時候,任願總是默不作聲,他現在已經不接戲了,專心緻志地陪伴母親,他想把房子賣了,但任霞景無論如何也不同意,任願隻能作罷。
任霞景瘦了一大圈,幾乎讓人認不出那個幹練的女性,她的身體狀況漸漸變得很差。
腫瘤的位置長得不好,手術反反複複,任霞景又疼又累,一天之中大半時間都是昏睡和疼痛,非常受罪。
請的護工雖然很到位,任願自己也時時去醫院看,非常上心,常年久躺的任霞景身上連褥瘡都沒有,但這僅僅隻是一個好而已。
晚期病人的痛楚,常人根本想象不到。
自尊和驕傲也被疾病磨碎,屎尿是護工和任願一起端,最開始任霞景不願意,硬要自己去廁所,後來摔倒過幾次,有次還磕到了眼睛,一隻眼青黑得吓人,任願都快吓瘋了,任霞景才沉默地任人照顧。
任願知道任霞景的驕傲,做這些事總是手腳麻利,盡量減短尴尬痛苦的時間。
他們積極治療,高昂的靶向藥也定期服用,一切都做得很到位,任願一直存着微弱的希望,可醫生還是遺憾地說:“又複發了,家屬做好心裡準備吧……”
任霞景聽了任願的轉告,不知道是解脫還是早有預料,還寬慰任願:“盡人事聽天命,我查出這個腫瘤都兩年了,夠了,我真的也活得很開心……”
任願忍着淚,帶任霞景下去曬太陽,周圍有孤身一人下來的,有親屬愛人陪同的,有歪歪走路的孩童,有流着口水,眼神癡呆的老人,任願看着沐浴在陽光下的那些人,鼻子猛然一酸。
他和任霞景坐在椅子上,任願頭靠着任霞景肩膀,微有鼻音說:“我本來……還想帶你去旅遊……我以前就想跟你去……”
“哈哈哈,”任霞景笑着說,“你媽我又不喜歡到處跑,天天出差就把我累夠嗆,我跑的地方比你還多。”
“倒是我以前天天忙這忙那的,也沒跟你待多少時間,我都沒怎麼帶你出去過,頂多你生日的時候帶你去遊樂園,現在我閑下來了,卻不能帶你走了,我很後悔沒有多陪你過……”
任願拍了拍任霞景的手,“說這些話好難過,别說了。”
任霞景摸摸頭,那裡之前做了開顱手術,有很多疤,“療程太長,手術也太多,費錢,我也太疼,這樣子也太醜。”
“不醜……”任願聲音沙啞,“我媽最漂亮了……”
他看着太陽,喉頭像被石頭堵着一樣痛,眼睛又酸又澀,“你還沒看到我……演過一次主角……”他也至今沒有引以為豪的代表作。
任霞景笑了一下,“那等你演了,再來告訴我就好了。”
兩人像是想起那樣凄悲的場景,一時無話。
任願意識到這個話題并不好,似像母親訴苦,他轉開話說,“你還記得我之前拍了一部《問青山》嗎?方志遠,就是你最喜歡的電視劇類型,我還給你讀過原著,我已經殺青了。”
任霞景果然眼睛一亮,但亮得不明顯,“記得,你還給我說過劇本很好,你對這角色很用心。”
“對,不過我還是覺得原著更好,”任願說,“女主秦珍意自始自終都不知道方志遠對他的愛慕,就連讀這本書的人也很難察覺到,劇本把這情感放大了,少了點含蓄,也删減了角色對組織的貢獻。”
任霞景聽任願為他念過這本書,笑着說:“确實是本好書,我還最喜歡裡面的方志遠了,也不知道你會演得怎樣,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這個劇播……”
兜兜轉轉又回到了這個話題,任願喉中苦澀:“媽,别說了……”
任霞景也覺得自己總是提壞事,于是也不說了。
她看着來來往往的人,忽然開口:“願願啊,其實……”
任願打斷任霞景:“媽,過幾天,我跟醫院說一聲,帶你去遊樂園,你想去嗎?”
任願想,等蔣光昀過完生日,可以給母親介紹一下,這段日子,他和蔣光昀算是穩定下來了,雖然他還是不知道人到底是在忙什麼。
至于出櫃就算了,他想讓自己母親走得安心些。
任霞景遲疑地點了點頭:“好……醫院允許的話……”
任願有點緊張:“我、我再邀請個朋友,我們一起……”
任霞景愣了愣,“好、好好……”她一連說了幾個好,有些激動,也有些不好意思,“那給我買頂假發!你朋友瞧見我這樣,怪不好的……”
“哪兒會,”任願看着這樣的母親,忍住心酸,他低頭,輕柔地親了親任霞景光頭上的白紗布,眼眶含淚,“他人很好的。”
“還是給我買上好些,”任霞景因病痛而憔悴,眼窩深陷,面容蒼老,但她此時卻紅光滿面,仿佛年輕了好幾歲。
“要有劉海的,你多買幾個,我要試試哪個好看。”
任願笑着說:“好。”
“對了,媽你剛剛是要說什麼?”
“沒什麼,”任霞景眼裡好像有淚,她拍拍任願的手,“那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