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琤想也不想,伸手緊緊地抱住身邊人。
喻瑾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抱驚呆片刻,僵了片刻才擡手輕拍葉琤背脊,無聲地安慰着他。
葉琤把臉埋在喻瑾頸側,眼淚強忍着不掉下來。半晌,他才慢慢松手,端詳着喻瑾,直到喻瑾被他看得開始不自在:“怎麼了?”
“……沒事。沒怎麼。隻是突然發現,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你了。”
在見到喻瑾的那一刻,葉琤在夢中連日的疲憊迅速消解,強撐着的一口氣終于可以松下來,那些失去的恐懼和不安的心情,都随着喻瑾手上的溫度無聲褪去。
還好那是假的。還好喻瑾沒事。葉琤心道。
葉琤的目光太過炙熱,眼中的情意更是望不到頭。
喻瑾移開視線,起身道:“随我來吧。”
他并未詢問葉琤夢中所見,而是岔開話題:“既然你醒了,想必你已意識到夢境中的不協調之處。按照原本的航程,即便進入迷魇的域場範圍内,也不會立刻将我們拖入夢中。但由于它先前吞噬了不少漁民的情緒,導緻域場擴大,并在你睡着之時順勢引你入夢,才令你沉睡至今。”
葉琤起身穿鞋,跟着喻瑾走到甲闆上。已是深夜,海面風平浪靜,穹頂星子漫天,雲後月輝明曜,果不其然,如喻瑾所言,是個好天氣。
遊艇靜靜停泊在海面,葉琤往下方一瞧,發現有好幾艘漁船都停在海上:“是那些被困的漁民。他們……還活着嗎?”
“我去看過了,還活着,隻是難以自主脫離夢境。”
喻瑾擡手指向前方:“迷魇的本體就在那裡。它在吞食夢境情緒之時,自己也會留在夢裡。此次被牽扯陷入夢中的人較多,它一時半會兒不會發現我們已醒——但那并不意味着它沒有防備。”
葉琤道:“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我唯一擔憂的事已解決。現在,直接剿滅它即可。”
話畢,以遊艇為中心,海面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出堅實的浮冰。葉琤單手撐着欄杆翻下船,穩穩當當地踩在冰面上,歎為觀止道:“厲害。”
如此大範圍地動用異能,對于執天者的異能掌控度要求極高,而喻瑾卻是信手拈來,如何不令葉琤感到驚歎。
冰面延伸至遠處,喻瑾道:“你可以動用異能。這冰沒那麼容易化。”
果然,真正的喻瑾遠比他夢中的那個高明得多。葉琤終于輕松地笑出聲來:“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走,我們找它報仇去!”
喻瑾也微微勾起唇角。兩人踏冰而去,借着月光,遠遠地便瞧見那隻蝴蝶狀的怪物飄浮在海上,一如葉琤夢中所見。沒等兩人靠近,迷魇便敏銳地察覺到危險,滿布雙翼的裂痕盡數張開,“眼睛”滴溜溜地轉了幾圈,仿佛是在驚訝兩人從它的夢境中脫身而出,随即憤怒地顫抖起來。
“當心。”喻瑾提醒道,“它身上掉落的磷粉有毒,勿要吸入。”
葉琤當即屏息閉氣:“好。”
迷魇像隻大撲棱蛾子似的撲騰着雙翼飛起,千足百眼反射着詭異的暗光,磷粉簌簌掉落。葉琤率先出手,金紅的烈焰映亮了半邊天,連月亮與星空都黯然失色;喻瑾緊随其後,揚手掀起海浪,化作冰刺朝迷魇捅去。
這次的圍剿全程由喻瑾主導,葉琤從旁輔助。兩人聯手封鎖了迷魇的逃跑路徑,它本想繼續往上飛,卻被早有準備的喻瑾一刀削下半邊翅膀,發出一串不明意義的尖叫。失去制空優勢的迷魇很快落敗于兩人手下,成為一具蜷縮的屍體漂浮在海面。
葉琤本想上前檢查迷魇是否已經死透,喻瑾卻拉住他:“不必看了。我來将這些磷粉冰封,以免起風後被吹散。你先去查看那些漁民的情況。”
喻瑾的擔憂不無道理。雖說今夜平靜無風,但等待善後組來處理也要接近天亮,這期間無法确定是否有漁船經過,自然是先行處理一番較為保險。
于是葉琤回到遊艇附近,登上漁船尋找漁民。迷魇被剿滅不久,他們仍未從夢中清醒,葉琤嘗試着喊了幾聲,沒想到真的有人睜開了眼:“唔……你誰啊?”
葉琤一本正經道:“我是來搜救的。上頭昨天接到失蹤報告,說是有好幾艘漁船同時失聯,是不是你們?”
漁民茫然道:“失蹤?我們隻是在這邊打漁,現在是休息時間啊?”
葉琤掏出手機和他對時間,漁民大吃一驚:“怎麼都過去三天了?”
漁民連忙搖醒其他人,衆漁民在了解情況後紛紛表示毫不知情,并且都一緻認為自己隻是累了睡了一覺,卻沒想到再次醒來已經是三天後了。
看來他們沒有直面迷魇,隻是倒黴掉進域場裡了而已,幸虧救助來得及時。葉琤建議道:“你們還是先發個消息,給家人報平安吧。”
“對,對。”漁民一拍腦袋,“瞧我們這記性,都睡糊塗了。”
“哦還有。”葉琤複又叮囑道,“這幾天有人在那邊碰見了幾個海盜駕船搶劫,海警正在追捕他們,你們千萬不要往東邊去啊。”
葉琤所指的方向正是迷魇屍身所在。衆漁民忙不疊應了。
葉琤處理妥當,走出漁船回到遊艇上。海面上的冰已經消失了,喻瑾站在甲闆上,微微側首,餘光似乎在看着葉琤走來的方向。
葉琤打了個電話,通知留守岸邊待命的執天者前來,随口問道:“搞定了?”
“嗯。簡單處理了一下。”
蛾眉月彎彎,天空也不再那麼漆黑如墨。葉琤手肘架在欄杆上,仰望着那一鈎明月。喻瑾也沒有回去休息的意思,兩人就這麼并肩立于船上,享受着當下的片刻靜谧。
周圍的漁船陸陸續續駛離,遊艇上也隻開了幾盞燈,像一點螢火在海面上閃爍。葉琤輕聲喚道:“喻瑾。”
“嗯?”
“你……在迷魇的夢境裡,見到什麼了?”
“……”
喻瑾沉默。
葉琤的本意并非得到一個确切的答案。從夢境脫身後,他的傾訴欲望越發強烈,一想到他還有那麼多話想對喻瑾說,卻又不确定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便再也忍受不了把話憋在心裡:“我很害怕,喻瑾。我夢見你為了救我,被迷魇擊中後落水,我怎麼找也找不到你。我、我真的很害怕,我不相信你會……”
葉琤說不出死字。他呢喃道:“我找了你好久好久……”
月亮緩緩朝西邊落下。葉琤不記得自己都說了些什麼,他好像隻是重複着斷續的呓語,那些不能在其他人面前說的話,全部被他說給了喻瑾聽。
喻瑾始終保持沉默,像一尊雕像般站在那裡,眼睫偶爾閃動兩下。直到彎月的尖鈎觸及水面,在海上泛起道道漣漪,喻瑾眺望着海平線的微光,輕聲道:“嗯,我知道。謝謝你。”
葉琤小聲咕哝一句什麼;喻瑾道:“困了?”
“沒……”
喻瑾挪了半步,扶起葉琤手臂,帶着他返回船艙休息室。葉琤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喻瑾身上,喻瑾扶着他,倒是走得穩當:“你先睡吧,等人來了,我來處理。”
喻瑾把葉琤小心安置在床上,剛想卸下他的手臂,卻被他一下攬住腰身,用力往懷裡一帶。喻瑾被這變故驚了片刻,隻是眨眼間便身不由己地坐在了葉琤腿上:“你——”
喻瑾說不出話來了。
仿佛是要發洩差點失去他的恐懼,葉琤的吻如狂風驟雨,令人難以招架。他捧着喻瑾的臉頰,無師自通地掠奪着他嘴裡的氧氣,唇舌相接,耳鬓厮磨。
葉琤此舉極為僭越,他肆無忌憚地侵占着喻瑾的領地,而喻瑾對此卻無可奈何。半晌,喻瑾才微喘着氣将他推開:“……”
葉琤環抱着他的腰身,不肯松手:“喻瑾……”
休息室空間狹小,兩人稍顯沉重的呼吸格外分明,葉琤聽見懷中人咚咚直撞的心跳聲,那縷幽渺的冷香逐漸變得濃郁起來,他不由得沉醉其中。
——然後被喻瑾一巴掌呼在頭頂上。
葉琤被打得一懵;喻瑾趁機掙開他的桎梏,薄唇與雙頰都染上一抹嫣紅,微惱道:“你做什麼?”
“喻瑾,我想得很清楚了。”
葉琤起身,鄭重道:“雖然是迷魇虛構出來的夢境,但我很明白,我無法忍受失去你這件事——我對此感到痛不欲生。我承認我有私心,但我會為我所說的話負責,所以,請你再好好考慮一下,可以嗎?”
“……”
喻瑾閉了閉眼;葉琤看不出他在想什麼,但直覺告訴他喻瑾正在動搖。
不出所料,少頃,喻瑾道:“我需要時間。”
有進展!
葉琤心下一喜,而後暗暗告誡自己不能冒進:“好,我等你的答案。”
遊艇微微搖晃起來,外面傳來依稀傳來呼喊聲:“葉哥!喻瑾!你們在哪——”
這聲音,是吳縱沒跑了。
葉琤暫且放下兒女情長,出去處理正事。他大步來到船舷旁,果然瞧見吳縱帶着一幫人乘船停在遊艇邊上,遂揚手回應道:“這裡!”
葉琤與吳縱等人交接完事務後,道:“我和喻瑾先回去。累了。”
“哎好。”吳縱叫了個人幫他們開船,自己則領命去收拾迷魇遺留的爛攤子了。
遊艇啟程返航。葉琤揉揉太陽穴,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精神上的消耗果然與體力消耗不同,一旦放松下來,潮水般的倦怠便開始翻湧。他走進休息室,發現喻瑾坐在與他相對的另一張床邊:“你看起來不是很累的樣子。”
喻瑾淡淡道:“我無需太久的睡眠。倒是你,黑眼圈都快藏不住了。”
葉琤摸摸眼睑,長歎道:“沒辦法,執天者的工作就是那麼辛苦。若是有人能體諒就好了。”
喻瑾哪會聽不出他意有所指,目光移向一邊:“……你睡吧,我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