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簽這個問題問出後,墨遲沒有回答,隻是擡頭發呆。
幽囚獄像一座倒懸的塔,愈往深處走,愈能見到聯盟暗處的真實。
這裡總是一片漆黑,高高的青石天花闆無法掩蓋此處隻是一方囚禁人的小匣子,青燈照着每一個犯人的身影,獄卒與囚徒一起度過漫長的無聊歲月。
十王說,人從不會走在單一的路上,而幽囚獄就是聯盟對豐饒的妥協。
良久,墨遲開口:“他說他是你的老師。”
上上簽一愣,随即搖頭:“我不記得自己有老師。”
墨遲:“這是一出戲,晏冥。這出戲不僅為你上演,也為羅浮上演。”
“仙舟上應該有人疑惑,步入魔陰的人為何隻有兩種選擇,或不死不活為聯盟效力,或被十王司帶走痛苦消亡。你沒有察覺嗎,我背後的那人不希望你離開仙舟,難道你要順他的意?”
上上簽搖頭否認:“不是這樣的,墨遲,豐饒也是那人為我選的道路,不然他為何要帶你來見我。”
他一生都在與命運做鬥争,前半生渾渾噩噩,後半生終于有了觸碰到棋子的力量,好在為時不晚,他未赢過這盤棋,但也未曾失敗。
巡獵也好,豐饒也罷,走哪條都無所謂,但如何走隻能由他自己決定。
“那個人究竟是誰?”上上簽背手而立,但仔細觀察卻可以發現,他已經做出了準備攻擊的姿态。
墨遲笑着說:“你信不信我說出來,他現在就能将我滅口。”
上上簽皺眉:“那算了。”
“他叫珀俳維爾。”出乎意料,墨遲完全沒猶豫,一字一頓說出那個名字。
珀俳維爾,災禍之源,即使從沒見過,但隻要聽到,這個名字所包含的意義自然而然就會出現在腦海。
痛苦的狼嚎瞬間回蕩在牢房,上上簽瞪大的瞳孔裡,倒映出雙目猩紅,月狂爆發的墨遲。
怎麼會?
空氣輕輕一震,黑色的爪子瞬間進至到上上簽的眼前,電光火石之間,琅然輕響“叮——”的一聲。
一柄澄明的長劍抵住了步離人的進攻。
“墨遲,你他媽的!”
熟悉的無力感呼嘯而至,上上簽仿佛又回到了當初那種想解釋卻總被打斷的時刻。
天不假年,人不遂願。
不得又不得,他活成了如今無欲無求的樣子,這似乎給了其他人誤解。
“我從不妥協。”
不管墨遲的月狂是那個叫珀俳維爾的人在背後操縱,還是湊巧,他已經被惹怒了。
幽靜的監牢裡宛如下起一方春雨,淅淅瀝瀝,劍尖劃破步離人堅硬的身軀,巨大的力量将陷入月狂的墨遲震得後退。
“步離人能控制自己的月狂,但你不是,你隻是擁有了步離人的身軀。”
偃偶身發出一聲警報,有外來的不明*情緒*憶質團在攻擊控制中樞——那是晏冥自己的情感。
墨遲為什麼會有步離人的身軀?
他當然知道——當初的巴蘭紮熔爐,毀滅的地盤,墨遲九死一生的逃出來,必定要付出難以想象代價。
他甚至不敢去深想,墨遲究竟遭遇了什麼。
為什麼命運不能待他的朋友好一點呢?
長劍如斬玄穹,将失去理智的墨遲逼得連連後退,但上上簽謹慎地收着力,希望墨遲能自己清醒過來。
畢竟從一開始,上上簽就沒想抓他,他隻是想好好與他談一下,再偷偷把他送出羅浮——這對于虛構史學家再容易不過了。
在他的設想裡,他們應該在羅浮某個小吃攤的角落,因為所走命途不同吵架,而不是在幽囚獄中互相殘殺。
劍被他揮舞得不見劍形,他小心地避開墨遲的要害,身影飄逸。
但牢房狹小,沒有多少躲避的空間,他不想鬧出太大動靜,再加上怕波及一旁的晏冥,隐約落了下風。
步離人的力量和速度不容小觑,上上簽一個不察就被拍中了肩膀,整個人飛出去撞到了牆上。
還好是偃偶,如果換成奔着真實虛構出的“晏冥”,這一下也是會有痛覺的。
狼嘴裡發出低低的吼叫,上上簽不懂步離人的語言,不清楚這是準備沖鋒,還是墨遲恢複了一點神智。
再這樣下去不行,要是被其他判官看到,墨遲就沒機會走出幽囚獄了。
上上簽不再躲閃,長劍如同被賦予了生命,他判官服衣袂翻飛,迅捷的劍光再一次插入剛才留在步離人身上的傷口。
墨遲的速度變慢了許多,上上簽趁機試着廢掉他的四肢,但步離人的皮肉還是太厚了。
皮糙肉厚的,他暗罵一句。
抽出劍,再舉起,劍尖沖着相同的地方刺去,但墨遲忽然加速了,他一改剛才緩慢的動作,甚至比剛開始還快的沖來,直直将要害撞向劍尖。
上上簽根本來不及收劍,整根長劍全部沒入血肉。
“晏冥,對不起……”
墨遲倒下了。
判官陌生的臉龐不甚清晰的在面前搖晃,他好像又看到當初他拉他去丹鼎司做兼職的日子,晏冥拍着他的肩,臉上是明媚的笑容。
“你是不是開挂了,哇塞,三寸不爛金的舌頭,兄弟!苟富貴,勿相忘!”
……那時候晏冥還是明朗清潤的少年。
其實他沒那麼想活。
他九死一生的回來,卻發現晏冥不見,晏吻離開,景元也奔赴前線。
當他被珀俳維爾領着,見到晏冥時,晏冥擡頭看見他微微一愣,叫他“墨遲”時,怒火便燒穿了他所有克制與理智。
所以想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