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大鼓又開始隆隆作響,完全沒有節奏,像是随意敲擊出來的聲音,老皮仰面看去,那台子并不算高,所以可供所有人看清——架子上隻擺着一面鼓,沒有擊鼓人,也沒有鼓槌——但那面鼓确實在響。
老皮環顧四周,希望能從其他人臉上找到一些驚訝的反應。但沒有,所有人都仰面看着那面獨自發聲的鼓,似乎這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這太不正常了。”老皮再次掃過周圍人的臉,終于明白了九方廿口中不對勁的事情。
現在站在她身邊的人中幾乎都和呂大呂二一樣長着雙胞胎似的五官和巨大的體型差距,昨天在碼頭和呂大一起見過的那幾個胖子不在,反倒是見到了他們瘦版的兄弟姐妹。
人群中一閃而過呂二的身影,老皮靈光一現,湊近了抓緊她的老闆娘:“我是呂二家的客人,他交代過看封船會的時候要一起的,您放開我吧,我得去找他。”
那老闆娘的臉上浮現出狐疑的表情,甚至歪頭看着老皮,似乎在理解她的話:“你是呂二帶來的?”
老皮點頭,手心微微滲汗。
“那你去找他吧。”一直鉗制在她胳膊上的手送開,老闆娘就這麼輕易的放開了她,像是幾分鐘前的不依不饒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老皮卻是一刻都不敢耽誤時間,借着人群的掩護逃出面攤老闆娘的視線範圍之後迅速奔向河岸。
九方廿還躺在原處,想要把和自己身高差距大的人背上肩并不是容易的事情,更何況還是已經陷入昏迷失去意識的人。
但時間緊迫,老皮望着九方廿的臉,在三個深呼吸後做出決定——
她拉起九方廿沖鋒衣的帽子替他帶好,抓住衣服的肩頸處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将九方廿拖到了冰面上。
河道邊因為寒涼幹枯的蒲葦攔腰被冰凍住,但露出的部分還依然枯黃的□□在風中,老皮已經在心裡做出了判斷,憑借她的力氣完全不可能帶着九方廿一起返回呂二家,現在這是唯一的辦法了。
幸好經過一夜的冰凍,冰面已經變得相當結實。
将九方廿拽進蒲葦叢之後,老皮一邊關注着鼓下的人群,一邊從自己的背包裡掏出壓縮過的睡袋蓋在九方廿身上,割下周圍被壓下的蒲葦杆借此簡單做了僞裝。
“九方叔,你在這兒等我,我很快回來。”老皮把自己的手機取消密碼塞進九方廿手裡,同時卸下身上的包留在了他身邊後緩緩直起身。
昏迷的人自然不會回話,老皮幾乎凍僵的手伸進口袋裡握緊了手槍,深吸一口氣後毫不猶豫地一路向南奔去。
正如老皮計劃的那般,用蒲葦叢當作掩護到不會被發現的距離之後再橫穿河面,很快就能找到呂二家的位置,然而身後的鼓聲越發混亂,人群中也逐漸爆發出瘋癫恐怖的歡呼聲。
不能回頭,現在不是可以回頭,不是可以好奇心發作的時候,老皮在心裡一遍遍警告自己,然而還是無濟于事。
她在平安穿過河面的時刻還是回過了頭,其實已經看不清那些人的面孔了,然而鼓面上逐漸蔓延的紅格外顯眼。
不像是顔料,也不像是提前設計好的花紋,倒像是血。
正午的太陽慘淡的升到天空正中,有人舉着火把走近那面鼓,鼓聲越發淩亂,不知道是不是被太陽晃了眼睛,老皮隐約透過鼓面看見了裡面的東西——
是人!
手裡的指南針還在微微晃動,老皮的心跟着針尖也在左右搖擺,她回頭幾乎已經可以看見呂二家的屋脊,但鼓裡是活生生的人的認知将她死死困在原地。
要走!就現在!快走!心裡的聲音不斷催促,老皮卻好像腳下生根了一般寸步難移。
在自己與他人、利與弊的權衡之間,沒有人能做到從一而終的坦然,老皮也不能例外。
舉着火把的人已經開始指揮其他人将四周的木柴加到架子下,仰頭看着天色,似乎隻等着到了某個時刻便要開始舉行某種儀式,鼓裡的人驚惶之下更加劇烈的開始反抗,鼓聲陣陣,人群開始一邊加柴一邊高聲大笑。
老皮覺得毛骨悚然,她摸着衣袋中的手槍,終于還是做出了自己的抉擇。
一聲槍響,那面鼓被巨大的沖擊力打下架子,或許是壓到了圍觀的村民,鼓皮破裂開來,鼓聲終于停了。
老皮一刻都不敢停留,握緊了手中的槍,不等水村人反應過來轉身往呂二家跑去。
她得找到該隐才能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