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罵完才覺得失态,轉頭扶額不再看姬宇,兀自輕喘着平息情緒。
姬宇收斂了些,微微後仰,還是死死地盯着嬴惑。
“嬴氏當然是清白的,我也很想為他們平反……”良久,嬴惑才輕聲說,“但此事終究得從長計議,着急不得。”
姬宇微微眯着眼看着他。
“倒是你……”嬴惑說。
姬宇一愣。
“你這幾天真的很不對勁。”嬴惑轉頭看向他,微皺着眉,眼裡滿是困惑和擔憂。
他試探性地問道:“是不是……你真的很不希望我回來?”
是不是,我們之間的情誼,已經被八年分别的時光消磨殆盡了?
後一句嬴惑沒敢說出口,他緊緊地抿着唇,心髒聒噪地狂跳。
姬宇聽了他的話愣了半晌,忽而笑出了聲。他扶額低笑,道:“不……或許是,我有些瘋了。”
他說的這句話聲音太輕,嬴惑聽得不甚明晰,也不敢相信。姬宇接着又說:“我這八年無一日不渴望你回來,可能是渴念太多,反而表現奇怪了吧。”
嬴惑看着他,還是有些猶疑。
姬宇卻不再多說此事,而是轉移了話題:“好,你想要為五族翻案便好。你不便留在京中也好,我自有安排你的去處。”
嬴惑有些想說霍炳秋在軍中給自己留了位置,卻按下不語,等姬宇說話。姬宇說:“翻案之事,你盡管交給我。到時候那些個主謀,要殺要剮,随你處置。除此之外——”
嬴惑聽得莫名有些心驚,隻應了一聲,讓姬宇繼續說。
姬宇便又說:“我要你當主帥,我要你奪軍權。”
嬴惑微愣,姬宇繼續說:“你原本就是在霍炳秋那裡,霍炳秋在軍中必定也給你留了位置。魏後的勢力并未滲透軍中,但我與軍士們不親厚,甚至有很多你父親還有虞将軍的舊部對我有敵意。我需要一個人去籠絡軍心。”
籠絡軍心這個說法實在有些怪異,嬴惑不由得瞥眉,卻還是點了點頭:“好。”
姬宇的臉色這才輕松了些,伸手握住嬴惑放在桌子上的手,微笑道:“你在外面,萬事小心,保護好自己即可。為嬴家翻案的事,盡管交給我去做。”
更奇怪了。嬴惑抿唇,再次點頭:“好。”
此事有了嬴惑的應允,姬宇便能放開手腳去做了。說着話時候就不早了,姬宇狀作漫不經心地問:“你在京城哪裡下榻?如果沒有落腳的地方,不妨再在我這裡宿一宿。”
嬴惑陡然一驚,驚得猛地咳嗽起來:“咳咳咳——咳、嗯......”
姬宇一臉疑惑地看着他。
嬴惑趕緊調整好表情,說:“我有地方住,不必麻煩。”
姬宇微微挑眉,問:“住在哪兒?”
嬴惑難以啟齒,低頭喝茶回避問題。
看來嬴惑是不想讓自己知道他下榻的地方。姬宇有點失落,卻也不再追問。
喝完了茶,嬴惑也得回去了,他還有些别的事要做。他起身,姬宇馬上就知道他要走了,便也一起起身。
通天井在嬴惑身前出現,臨走時,嬴惑回頭看了一眼姬宇。
姬宇神情有些落寞,看他回頭,忙問:“我能用聞香玉去找你麼?”
嬴惑想了想,說:“這段時間還是不必了。你若想我......往聞香玉裡注入一點靈力便能與我通話。”
姬宇神色緩和了些,點點頭:“好。”
嬴惑也抿唇笑了一下,轉身離開。
通天井在姬宇面前消失,姬宇臉上的笑意馬上消失。他在殿内站了一會兒,便叫來了德備才:“去查宮宴上哪些人是塞銀子混進來的,将那些肆意妄為的宦官清理掉。”
德備才俯身應下:“是。”
“這些魏後養的狗腿子......”姬宇冷笑一聲,“真是不像話。”
·
嬴惑離開皇宮後并未回到銅雀台,而是去了嬴氏舊宅。
白虎刑本在銅雀台等他,發覺他久久不歸後回到他的識海。看到嬴惑已經到了嬴氏舊宅隻剩斷壁殘垣的大門,才有些驚訝道:“你原是想去嬴家舊宅?”
嬴惑笑了笑,眼神卻是涼的,看着有些空茫:“是,我的長戟還在嬴家密室呢,我得拿回來。”
白虎刑不說話了,算是沉默的支持。
五大家族曆史悠久家底深厚,每家都有一把祖傳的武器,傳說是用家族命定契約妖獸的某一部分造就,是當之無愧的神兵,嬴家的便是虎尾長戟。此等神兵自然是每代最強者擁有,嬴惑先天根骨不足不宜習武,他本以為自己無望擁有虎尾長戟,結果到頭來……居然還是給了自己。
京城這幾日沒有宵禁,但嬴氏舊宅這裡人迹罕至,門可羅雀。八年過去,嬴府已然破瓦殘垣,庭院内荒草萋萋。嬴惑從遠遠地看到嬴府時就一言不發,沉默着進入嬴府,沉默着找到家主書房,沉默着找到進入密室的機關,啟動。
沉重的密室大門震下厚厚的浮灰,嬴惑像是被灰塵嗆到了似的低下頭。
等飛灰散盡,嬴惑踏入密室。
一來人,密室裡的夜明珠就亮了起來。嬴惑指尖碰着粗糙的牆壁慢慢往裡走,依然沉默。
他這八年來經常疑惑,為何父母親人不躲進密室。但是看到密室裡珍藏的諸多古籍珍寶,他突然又明白了。
隻要留下自己這一個嬴家的種子,有密室裡嬴家的百年積累,嬴家未來未必不能複興。但是如果讓魏後發現這些珍寶,嬴家的底蘊就真的毀于一旦了。
嬴惑粗略地看了看古籍和珍寶,确定基本保存完好就沒管了,然後直奔虎尾長戟所在之地。此等傳家寶有一個單獨的房間,需要嬴家後人之血才能打開。嬴惑咬破了指尖打開機關,看到陳列在房間中的虎尾長戟。
此戟長過一人,通體銀灰,為十字戟;其鋒與戈之間有一虎紋雕刻,虎嘴大張呈吞戈之勢,其尾部亦為虎首。嬴惑手一放上去,長戟就吸收了指尖未幹的血液,銀光大盛,瞬間認主,随即化為點點流光消失不見。嬴惑一驚,心念一動,長戟就又出現在了自己手裡。
他的心情稍微輕松了點,随手拿着長戟舞了幾下,覺得此戟似乎自然而然的與自己融為了一體,之前學的用戟招式都更加融會貫通了。
他把戟收好,轉身出了這個房間,朝着最裡側的房間去了。
那裡放置的不是任何一種奇珍異寶,而是嬴家的祖宗祠堂。
嬴惑站在祠堂門口猶豫許久,終于走了進去。
他沒有第一時間跪拜,而是從自己的芥子世界裡拿出一堆制造粗糙的牌位,按照家族尊卑在案桌上擺好;又清理了香爐裡的陳灰,拿出香,點上插好。
香煙慢慢地升起,嬴惑愣神片刻,想起什麼,趕緊又把頭發束好,整理好儀容,才鄭重地站在案桌前,慢慢跪下。
叩首。
“不肖子孫嬴惑,叩見……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