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驚疑不定地瞅着眼前的大肥妞兒,眸光微閃。菲菲卻顯得很膽怯,縮在小黑身後,蜷成一個球。它生性敏感,一靠近那肥妞兒,就忍不住地害怕發抖。
飛鸢檢查過衣身的傷勢,見她身上皮肉傷并不嚴重,便放下心來。一回頭,瞧着這一幕,不滿地哼哼道:“瞅啥瞅?瞧你那小眼神——我還能把她給吃了啊?”
小黑不躲不避,迎上肥妞兒視線,隻是它繃緊的臀背和尾巴,洩露出它的緊張——這肥妞兒鬼氣森森,絕對不是人!
飛鸢瞧着這一貓一鳥有趣,有心逗一逗,可轉念一想,現下委實不是說俏皮話的時候,隻得正色道:“别瞅啦!說來算是衣身運道好,剛巧碰上我在這裡。不然,衣身落下這崖,踏上陰陽路,那可就真是完蛋啦!”
“陰陽路?”小黑大驚,“你說這裡是陰陽路?”
早年前在侍奉星君時,小黑亦曾聽說過冥界的陰陽路——陰陽路,陰陽路,生魂進,亡魂出。陰陽路的名氣遠遠不如黃泉路大,然,它卻是陽間和陰界的連接通道。
所謂陰陽路,就是陰陽分割之意。路的一端,是陽間;而另一端,則是陰間第一關口,陰陽關。人死後,魂魄離體,卻還不是亡魂,尚帶着未盡的生氣。而走過陰陽路,入了陰陽關,才能徹底褪去生氣,成為死氣沉沉的亡魂。
進了陰陽關,就算是到了冥界的地盤。陰陽關内是黃泉道,兩側是滾滾黃泉,路邊開滿鮮紅的曼珠沙華。黃泉道直通幽冥地府,在那裡,亡魂被鬼差們分門别類,栓的栓,拘的拘,不好不壞的就丢一邊晾着。待得冥府官爺們将亡魂的前世善惡核對一遍,這些亡魂便各自有了去路。大善或者大惡之徒,都不能久留,遣了陰差送到各自該去的地方。而留下的,便是不善不惡,以及小善小惡之輩。
這等亡魂,占據了冥界轄下絕大部分名額。依着規矩,他們無一遺漏地都要在牛頭馬面拎到判官老爺的堂前走一遭,然後依據各自前生罪孽多少大小,被發配往各處受罰贖過。然,規矩是規矩,實際操作起來委實不易——每日進入冥界的亡魂有多少,判官老爺才有幾個?即便不吃不喝連軸轉,判官老爺一天又能判多少官司呢?更何況牛頭馬面亦非尋常陰差——人家現今也是鬼王榜上排名靠前的大鬼王好不好,不是随随便便什麼雜毛小鬼都能經他們的手!當年那些不知怎麼傳到陽間去的老黃曆,老早不頂用啦!
小黑聽聞,冥界隻有一條黃泉道,又稱黃泉大道——這頭連着陰陽關,那頭連着奈何橋。黃泉道縱長不知幾千萬裡,彎彎繞繞,道上永遠都能看見灰蒙蒙的鬼影——不是赴死的,就是奔生的。而陰陽路卻有很多。雖則終點都是陰陽關,可起點卻分布在天地間各處——連接人間的最多,連接餓鬼道的也有幾條,便是天界那裡,也有一處陰陽路的入口——天人“五衰”而命終時,若不是魂飛魄散,也是要走陰陽路而入冥界。
隻是它萬萬沒想到,那處山崖之下,居然是陰陽路的入口。
小黑的腰背挺得更直了,甚至将雙手整整齊齊地并在一處,“請教這位陰差大人,不知您與我家衣身是何關系?”
——能在陰陽道上來去自如的,定然不是尋常鬼魂,隻可能是腰懸冥府令牌的陰差。甭管小黑内心怎麼想,對上“縣官不如現管”的陰差,它還是應該表現出一定的尊敬。
對于小黑的疑問,飛鸢并不急于回答。她反而好奇地打量着它,又瞅了瞅蜷縮在它身後的小夜貓子,笑道:“我竟不曾聽衣身說過她養了兩隻靈寵。”
小黑脖子一梗,“在下并非靈寵,而是。。。。。。而是衣身的朋友。好朋友!”——好吧,其實一開始它是想把衣身當做長期飯票來着!可日久生情,它想,大抵它要一輩子都綁在這張飯票上啦!
“好朋友?哦,沒啥用的那種?”飛鸢鼻子微皺。
小黑氣得龇牙,卻無法反駁——眼睜睜看着衣身墜入山崖,貌似是挺沒用的哈!
随即,便見那大肥妞兒翹起大拇指,反手指向自己鼻尖,“知道我是誰嗎?我才是衣身的好朋友!頂頂有用的那種!”言下之意,是她出手救了衣身,捎帶着還有它們倆。
小黑一下子就洩了氣——相較之下,高低立現。它垂下頭,便是兩頰的胡須都沒精打采地耷拉下來。片刻後,它方微微擡眸,借着眼角餘光偷偷窺那肥妞兒。
肥妞兒真是肥啊!坐在那兒,如一座肉山般——小黑估摸着,僅兩個腮幫子,就能割下七八斤肉來。肥妞兒豎着雙丫髻,齊眉的劉海下是一雙又大又圓的眼睛,顯得格外精神。身着一件素面粉青小褂,仿佛嫩生生的好大一枚荠菜肉丸子。它的視線下滑,落在肥妞兒的腳上。
她光着一隻腳,露出肉乎乎白生生的腳趾頭。另一隻腳上還套着蔥綠色的繡花鞋。綠地黃蓮花纏七寶,精緻極了,也漂亮極了。小黑不由抖了抖胡須——這肥妞兒真有錢!這等繡花鞋,尋常鞋鋪裡絕對買不到,是要專門到繡莊裡定制的。這麼繁複的花樣,非得高明的繡娘才能繡出來。這肥妞兒腳忒大,費布費功,起碼得百多兩銀子。。。。。。
忽然,它靈光一動,想起一事,猛地擡頭:“陰差大人的名諱可是‘飛鸢’?”
“咦?你怎麼知道?”飛鸢詫異,随即笑道,“定是衣身告訴你的,對不對?”
小黑點頭,“正是。隻是衣身并未說您是陰差大人,故此在下并不曾猜到。失禮之處,還請見諒!”
——看,這就是小黑的精明世故之處!它固然不曉得那個澡堂子裡的打雜丫頭怎地就搖身一變變成了陰差,卻不敢說破,生怕飛鸢忌諱過往并不光彩的經曆,卻又把自己的态度放得很端正,既維護了衣身,又擡高了飛鸢的面子。
飛鸢不說“是”,也不說“不是”,隻翹着光腳嘻嘻一笑,“你這貓兒倒是嘴巧——”她突然把臉湊過去,“要不,你跟着我吧?我保你在冥界裡橫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