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後話,不重要!”雲端手一揮,“我有師門,叫‘碧霄門’。我也有師父。我修為不高,沒資格收徒。但是,我可以将你推薦給我師父。如果他老人家同意,你就可以拜入我師門。”
小孩兒有些失望,“不能做您的徒弟啊?”
“做我的師弟不是更好?”
“哦——”小孩兒低頭想了一會兒,又擡起頭來,“要拜入師門,需要什麼條件嗎?我可以做到嗎?”
雲端撓撓頭,顯得有些難為情,“要修行,除了頭腦好心性佳,最重要一點是,要有靈根。不過,我修為不高,看不出你的靈根如何。所以,得由我師父看一看,才能确定你是否有修行的資格。”見小孩兒面露忐忑之聲,便安慰道:“不用緊張!就算你不适合修行,我師父也會讓你待在山上。即便不能做内門弟子,可當個外門弟子也不錯——吃喝不愁,修習吐納功夫,壽命也比凡人長久好幾十年。長大後做個小管事啥的,也不錯呀!”
她這番話的本意原是安慰小孩兒。哪承想小孩兒聽了這話,反而激起一股好勝心來。他用力攥緊了拳頭,暗暗發誓:我一定要拜師成功!我一定要做神仙娘娘的小師弟!我才不要做什麼小管事咧!
雲端打開癟癟的荷包,将裡面所剩無幾的銀錢數了一遍又一遍,末了,惋惜地從荷包裡拈出七八枚銅闆和一小塊指甲蓋大小的碎銀子。她将荷包抛入小孩兒懷中,心痛地嘴角直抽抽,“就剩這點兒錢了,一人一半吧!哎——省着點兒用啊!碧霄門可不好找,你若怎麼也尋不到,也不必勉強,還是做個安安生生的凡人吧!”
小孩兒鼓起腮幫,口氣異常堅定,“我一定會找到師門!我一定會拜師成功!”
雲端不以為意地揮揮手,“話可别說得太滿!小孩兒,這事兒可得看緣分。我們修行人最講緣分。你若與我師門無緣,哪怕從山門前走過,也看不到入山的路!”見小孩兒仿佛還要争辯的樣子,她趕緊攔住,“好了,天色不早了,你趕緊上路吧!我也要去尋那個幾個被拐的孩子了!還有,揣好我寫的信啊!記住,我師父道号秋葉,見着我師父,就将那封信交給他,千萬别忘了哈!”
小孩兒緊了緊背上的小包袱,定定地瞅着雲端,突然,又給跪下來了。
雲端簡直快要煩死了,一把就要将他扯起來。豈料,小孩兒身形一偏,竟靈活地躲開了雲端的手,“雲姑姑,您給我起個新名字吧!”
雲端愣住了,“為什麼?‘富貴’這名兒不挺好嗎?既富且貴——你爹娘對你寄予很高的期望啊!”
小孩兒雙眸如漆,眸光如寒夜中耀眼的星子,語氣中不無冷嘲,“我家不過小有薄産,就惹得骨肉觊觎,手足無情。可見,這富與貴,不過是殺人不見血的刀罷了。我既決意修行,自該舍棄富貴。所以——”他沖着雲端重重叩下去,“求雲姑姑賜名!”
雲端一陣恍惚,竟忘記了攔住。這一刻,她方真正意識到,自己在這孩子心中的分量——姓名,是一個人在這世上立身存命的記号。人活一世,籍籍無名也好,聲名赫赫也罷,無論是在旁人的記憶中,抑或族譜史冊上,首先,他是作為一個名字而被記憶和記錄。因此,名字是一個人最重要的标記,除了生身父母,也就隻有受人尊敬的師長有資格賜名。
雲端懷着幾分緊張,又有些小激動,不自覺地搓着指尖,雙眸灼灼,“你。。。。。。不是開玩笑?”
“不是。”
“沒說胡話?”
小孩兒“噗嗤”樂了,“雲姑姑,我現在清醒地很,絕對沒發燒,更沒說胡話。”
“。。。。。。”被個小屁孩笑話了,雲端有點兒悻悻然。她撐着下巴,一會兒望望太陽,一會兒瞅瞅地面,思忖了好一會兒,忽然一拍巴掌,“有了!你就叫‘長生’吧!”
“長生?”小孩兒喃喃重複着自己的新名字。
“對!就叫長生!這可是個好名字!長生,正和了修行大旨——‘長生久視之道’。同時,雲姑姑也希望你活得長長久久,快快樂樂。來,給雲姑姑笑一個!”雲端為自己靈光一現的得意之作滿意極了,忍不住又冒出了隐藏的惡趣味。
小孩兒無奈地挑了挑眉,如言咧嘴龇牙,露出了一口整齊的小白牙。
“雲姑姑,我在師門裡等你啊!你要早點兒回來呀!”
八歲的蘇長生,背着小小的包袱,揣着七八枚銅闆和一小塊指甲蓋大小的碎銀子,一步一回頭地踏上了尋找碧霄門的艱難之路。
他不曉得這條路多漫長,也不曉得這條路多難走,更不曉得——他終其一生,都沒有走完這條路。命運的莫測,于這個八歲小孩兒而言,殘忍又無常。人生的拐彎總是以出人意料的方式突然出現。
在之後的許多年裡,他曾經無數次地回憶,無數次地懊悔——如果,他不曾饞嘴那熱騰騰香噴噴的大肉包子,不曾大意地掏出雲姑姑的荷包,是不是就不會被那幾個小混混盯上?這樣,他就不會跟小混混厮打一團,自然,也就不會被師父看中。
師父不止一次自得地誇耀,“若非老夫慧眼識珠,從一幹鼻青臉腫的臭小子中發現了長生的與衆不同,隻怕我們天阙宗就要損失一株好苗子啦!”
起先,蘇長生不是很明白。後來,他終于懂了,卻已太遲——師父的意思是,他打架夠狠夠拼命,矮矮瘦瘦,卻将五六個十幾歲的半大小子打得叫爹喊娘,能不“與衆不同”?
蘇長生惘然若失——可是,那是雲姑姑送給他的荷包,他死也不能讓它落在小混混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