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空被無數焰火照映得亮如白晝,美若錦繡花園。噼噼啪啪的鞭炮聲震耳欲聾,大人小兒的歡叫聲不絕于耳。然,這一切,都無法驚動屋裡床榻上那個蜷縮成一團的人。
後院,客棧老闆一家團團圍坐,吃吃喝喝,歡喜晏晏。
鬓間插了朵鮮亮紅絨花的老闆娘輕輕拍了一下丈夫,低聲道:“我去給今兒來的那姑娘送點兒吃的去。大過年的,一個人,孤零零,可憐!”
不多時,她又端着滿滿的食盤折回了,嘻嘻笑道:“屋裡沒人應。估計那姑娘去逛街了。也好——店裡就她一個客人,待着有什麼趣兒?街上熱鬧得緊,待會兒咱們也去逛街啊?”
圓頭肥耳的老闆使了個心領神會的眼色,便見已是半老徐娘的妻子臉上竟泛起了薄薄的紅暈,透露出一絲年輕時的風韻。他不由看呆了。
歡喜也好,旖旎也罷,這些氣氛終究被隔絕在一扇木門之外。
連日的奔波辛勞卻苦無結果。心力憔悴的衣身終于在大年夜病倒了。
沒有人知道——在焰火映照不到的窗内——隻除了一個家夥。
那家夥不知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黑黢黢的,像個影子,卻又比影子更黑更暗更難辨形狀。他本來正在自歎苦命——同僚都在除夕夜休假,他卻被上司點了名巡夜。可巡着巡着,就發現了有趣兒的事。
昏睡中的衣身,并沒有徹底失去意識,依然殘存着最後一分知覺。
在冰與火的糾纏和旋轉中,她似乎感到了一絲異樣。
空氣驟然變冷,冷得仿佛被鎮壓在亘古寒冰之下。
周遭驟然沉寂,所有的聲音在一瞬間被扯去了千裡萬裡之外。
一種莫名的恐懼,驟然籠罩而來。
衣身雙眼緊阖。然,她卻似乎“看見”了一個影子,站在床榻旁,緩緩俯下身,似乎在觀察自己。
眼皮如沉重的垂幕,隔絕了一切光線和視覺。可不知為什麼,衣身卻能感覺到,漆黑幽暗的客房裡,有一團奇特的綠色光芒。
那綠光并不怎麼明亮,昏沉而幽昧,仿佛自帶直刺人心的寒氣。這點光,完全不能照亮什麼,反倒使綠光中的那道黑影越發詭異妖冶。
綠光如燭火般閃了閃,站在燈芯位置的黑影卻愈加模糊。
黑影俯身而視。衣身“看不見”黑影的五官眉目,卻能感覺到他距離自己越來越近。
突然,她的心重重一跳,仿佛被什麼東西一把緊緊攥住似的,渾身的寒毛在一瞬間悉數炸開——這一刻,她感覺到的不是痛,而是恐懼——極度的恐懼!
意識仿佛被火紅的烙鐵一下洞穿。所有的昏沉在瞬間被意識一腳踢開——衣身在頭皮炸裂中感到了何為“毛骨悚然”——她依然睜不開眼睛,卻能毫無障礙地反應過來——
這個緩緩俯下身子的黑影,是個鬼!
衣身總是為自己的“賊大膽”沾沾自喜——從小到大,她還從來沒怕過什麼。也正因為如此,懂事後,她倒不得不僞裝膽小畏縮的樣子——提醒自己,不要仗着膽大給養母惹麻煩。
她敢跟滿口利齒的人魚奶奶吵得不可開交,敢跟僵屍論朋道友,敢跟狼人大眼瞪小眼,可是,她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居然會遇到真正的鬼!
對!是真正的鬼——若不是傳說裡的那種、專門吓唬小孩兒的鬼!
衣身說不清自己為什麼會如此斬釘截鐵地斷定,眼前的這個就是鬼!
大抵,這是出自人類本能的反應——陰陽有别,陽界的活人與陰界的鬼,就如水與油,永遠不能融合,甫一照面就能分出你我!
這是生對死的恐懼!
是難以自控的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