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肩作戰的共同經曆,最易消除人與人之間的隔閡。更何況這兩人,蘇長生心性疏闊,衣身開朗,雖則年紀相差了十幾歲,卻頗為投緣。
衣身的碎花布包袱裡帶了許多吃食。雖不及船家提供的餐食是熱湯熱飯,可勝在省錢啊!船上的餐食能叫吃飯嗎?那叫吃金子!
蘇長生的修為已得辟谷之術,本無需用餐。可他卻出錢讓船家做些精緻的餐飯送到艙房,又将衣身等喚來,隻說飯菜太多,他一人用不了。未免浪費,不如同享。
來而不往非禮也。
衣身大方地敞開碎花布包袱。于是,蘇長生也體驗了一把衣身的手藝。
甚至,蘇長生在艙房裡設置了個小小的結界,憑借法術在虛空中按着衣身的要求搭出了個簡易烘爐。
于是,蘇長生生平第一次,吃到了蛋糕。
實話說,他并不怎麼喜歡這個口味。
太甜,太軟。尤其是蛋糕上面的白花花滑溜溜的奶泡,入口太過細膩,完全不是他喜歡的口感。
可衣身喜歡啊!
“蘇道長,别客氣,嘗嘗呗!”衣身熱情邀請。
蘇長生微蹙眉間,表示敬謝不敏。
“這就是你說的奶油蛋糕嗎?”小黑瞅着屬于自己的那份,不知如何下嘴。
“是呀!如果插上蠟燭,就是生日蛋糕!”
“蠟燭啊——”小黑的表情顯得很茫然。在東土大陸,蠟燭用于禮節儀式上,一般隻有三種情況——新婚之夜的龍鳳花燭,亡人靈堂前的守靈白燭,以及祭祀神靈祖先的香燭。倘若有誰在生辰筵上點蠟燭,保準兒要挨鞋底闆兒!
“這是西陸的風俗?”蘇長生有些好奇。
“是的!我媽媽會做七層高的生日蛋糕,每一層都不一樣,無與倫比!我記得小時候,媽媽還做過一個大蛋糕,蛋糕上有個奶油小人,與我一模一樣哩!我啊嗚一口就把奶油小人的腦袋咬下來,居然是杏漿味兒的!可小人的手臂卻是莴筍味的——呸呸呸,我最不喜歡莴筍啦!”
一說起兒時趣事,衣身登時興奮地手舞足蹈。小黑卻被刺激地龇牙咧嘴——一口就把“自己”的腦袋咬下來!那情形,啧啧——想想就起雞皮疙瘩!
“東土風俗卻不一樣!”相較小黑的寒毛倒豎,蘇長生卻顯得頗為淡定,“東土人以一碗長面祝壽,意為長長久久,福壽綿長。一根面就是一碗,吃的時候也要一口氣吃完。”
“真的嗎?”衣身隻手撐着下巴,興緻盎然,“聽上去有些難呢!哎呀,那我會不會吃得滿臉都是湯汁啊?” 她扭頭望向菲菲,“上岸後,咱們就去吃生日面,如何?”
“你的生日?”蘇長生立時意識到。
“嗯,再過兩個月,我就滿十五歲啦!”說到這兒,衣身得意地拔高了脖頸,顯得個頭兒陡然長高一截。
這一刻,她雙眸熠熠生輝,有如燦星。
之後的行程,一路安穩。
兩人無事時,便坐在船頂上,望着頭頂的星空閑聊。聊西陸,聊東土,從風土人情到妖魔鬼怪,從桃仁蛋白餅幹到桂花酒釀小園子,想到哪兒聊到哪兒,漫漫灑灑。
蘇長生到底想得多些。念及衣身小小年紀就遠離家鄉,孤身奔赴東土大陸,委實不易,便刻意多講些有關東土的轶事,又将各處的風俗禁忌大概說了些。究其原因,隻不過是希望這姑娘将來少受些磕絆罷了。
他們聊的話題很多,隻是,到底不是傾蓋如故的好友。有些話題,被有意無意地避開了。譬如:蘇長生從不曾開口問過頂着一張東土人面孔的衣身怎麼會成為西陸的魔法師。而衣身,也并不曉得蘇長生就是當日明珠島上藏在假山中的那個鬼面人。
不知怎地,蘇長生總覺得衣身的那雙眼睛像極了一位故人。
衣身的五官并不出衆,細眉細眼,隻勉強稱得上清秀而已。然,蘇長生卻總覺得,她眼中的光芒裡,藏着一團火。
這團火,他也曾在那位故人眼中看到過。
兩個月後,飛鸢号終于抵達了目的地——東土大陸最東邊的明光港。
據說,太陽照向東土大陸的第一縷陽光,便是落在這裡。明光港,因此而得名。
這裡是東土大陸最繁忙的港口之一,每天接納着無數排隊入港的船隻,又揮别無數載滿貨物的船隻。這裡有着最擁擠的倉庫,最忙碌的力工,最精明的掮客,以及最迷人的銷金窟。
這裡的景象,與海市、與湄港、與海花島相較,又是另一番令人啧舌的光景。
隻是,面對能迷花眼的繁華,衣身卻無心欣賞。甚至,她有些沮喪。
“都過了三年之久了嗎?”衣身茫然地喃喃低語。
“好啦——别這樣成嗎?你得替我高興!”小黑意氣飛揚,一身黑毛在日頭下油潤閃亮,如熠熠生輝的烏金緞子,“咱們一路同行,也是緣份。現今,我也該去尋我家主人啦!”
它凝視着衣身,半晌不語,終究還是歎了口氣,低聲道:“我勸你,還是要抱緊蘇道長的大腿。偌大的東土大陸,你人生地不熟的,沒個靠山,可咋過呦?哎呦喂,可愁死我了!”
衣身微笑不語。
它又扭頭望向菲菲,眼珠咕噜噜轉了轉,道:“你得把你那暴躁性子收一收,姑娘家家的,要和順,懂嗎?還有,别動不動就擡腳踹人,不雅相!”
菲菲報之以“咕!”——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