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謝老頭躺在榻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那廂,衣身也捏着魔法杖,若有所思。
魔法杖和裝着藥丸的絲袋就如同神奇的鑰匙,一點一點打開了衣身封閉已久的記憶之門。
或許,是長久的饑餓終于被藥丸治愈。又或許,魔法杖帶給她的親切感喚醒了迷蒙混沌的靈魂。總之,當生疏的咒語被磕磕巴巴念出時,那些往昔的記憶碎片也漸漸清晰起來。盡管零零落落,盡管殘缺不全,可時間是最好的粘合劑,會将一切支離破碎都複原成它原本該有的模樣。
這幾個月來,衣身的魔法愈發純熟。同時,記憶中那些模糊黯淡的影子,也如一顆一顆被點燃的星辰,一一明亮起來。
可是,他們都在哪兒呢?
有時候,衣身會有種恍惚的感覺——仿佛自己在夢中行走。有時候,她又覺得那些記憶中的東西并不真實,不過是她睡夢中的殘影。
那隻總愛蹭她面頰的小胖鳥,那隻總是擺出趾高氣揚姿态的黑貓,在哪兒呢?還有,她的媽媽,為什麼一會兒是栗色波浪大卷發美麗端莊不可方物,一會兒又是灰皮膚大耳朵皺巴巴醜得難以言喻的小妖怪?天呐!衣身驚恐地咬住手指頭——将來我不會也長成個小妖怪的樣兒吧?!
自從記憶之門被慢慢推開,衣身便會時不時地陷入夢魇般的困惑中。真與假,實與幻,如白晝與黑夜,雖交替卻難以割裂。
而同樣難以割裂的,是衣身的心。
從一開始,她就曉得,自己并非土生土長的夢國人,不過是個來曆不明的“撿來的孩子”。然而,謝家祖孫卻沒有當她是“撿來的孩子”——這份難得的親情,令衣身感動又難以割舍。她将這份感動化作必須肩負的責任——她要對得起爺爺和哥哥待她的親情。
可當記憶之門打開後,越來越多的面孔出現在衣身腦海中時,她惶恐得甚至想哭。原來,在夢國之外,自己還有那麼多可堪牽絆的人和事。
怎麼辦?
無措至極的時候,衣身會勸自己:就算記憶中的人和事是真實的,可是,你又無法離開夢國,還能怎樣?世界廣袤無垠,你可曉得他們在哪裡?或許,他們早就忘了你呢!且這樣吧——不管怎麼說,爺爺和哥哥是真實的,他們就在身邊。。。。。。
然而,當流言一次又一次地在耳邊發出陰冷的低笑時,衣身就會覺得這樣的自我安慰不過是自欺欺人。
原本心中尚算堅定的念頭,在流言的沖擊下,開始微微搖動。
身煩躁地從榻上翻身下來,走到窗前。窗外,被流雲遮擋的秋月仿如搖搖欲墜的殘葉,似乎隻消一縷不經意的小風,就能将其吹落,然後落在河面上,再沉入河底,化作那千萬年來沉積河底的灰泥的一部分。
難道,自己也要像這落葉,最終,變成夢河兩岸庸庸碌碌狗苟蠅營有如灰泥般面目模糊的婦人嗎?
謝家祖孫一門心思地把希望寄托在流言的自我消散上,卻不知這流言竟傳到了京城裡。
便是王宮裡的熙徽王,也聽聞了這流言。
負責聞風密奏的巡察使命人快馬加鞭,連着往宮裡遞了三道密折,詳細禀報了其查訪到的情況乃至道聽途說的種種細節。
熙徽王将密折從前看到後,又從後看到前。末了,沉吟良久。
一旁的巡察都史見狀,躬身行禮,低聲道:“王上,前車之鑒呐。。。。。。”
“折子上通篇都是聽聞之言,卻沒有一處是‘親眼所見’,怎堪為憑?”熙徽王對巡察使密報上的内容尚有疑慮。
“王上此言差矣。起碼,那謝姓女子數年來容貌不變,始終宛若幼女,便是肖巡察使親眼所見。”巡察都史辯解道。
“寡人曉得,肖飛是你親手帶出的人,行事細緻謹慎。可這‘容貌不變’并不能令人信服。不說旁的,聽說卿家小婦已年逾三十卻貌若二八,不知是真是假?”熙徽王淡淡地瞥了一眼巡察都史。
冷不防自家愛妾被王上點了名,巡察都史一張老臉登時脹紅,吭哧吭哧了半晌,方伏身拜道:“臣有罪,請王上責罰。”
命巡察都史退下後,熙徽王并沒有返回後宮,而是将肖飛的密折又細細看了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