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雲舟拽了拽系着塵見月脖子的那條,問:“怎麼被捆在脖子上?你是我以後養的狗麼?謝府中的獒犬都能一次性咬三個人,你怎麼這麼沒用?”
“嗯。”那人沉沉應了一聲,道,“連你也護不住。”
他有些冷峻的眉眼微垂,似乎要把他裝進眼中。
這一聲中的歉疚太多了,謝雲舟覺得有一座大山壓下來,把他的輕浮都壓成了雲片飄走。他道:“不用你護,我怎麼可能護不住自己?”
他講這句話時氣有些不足。如果解九當真一句話假話都沒有,日後的他,有段時間過的似乎并不是很好。
他遙遙一指,道:“去那兒。”
街上的人動作都停住了。那兒,朦胧的霧漫漫聚攏,天色眨眼間就黑下來,星子下,客棧門口罩着紗的明黃燈影亮了起來。
打更人敲梆的聲音劃破了寂靜天幕。
“天幹物燥——”
塵見月幹脆利落翻窗,把謝雲舟放在二樓的屋中床上。
“我有錢,翻什麼窗。”謝雲舟道。
他操控洛城幻境的手法越來越熟練,手背朝上,再轉手一翻,就捧出了一塊明月石。上邊還被他用小刀刻了條吐舌頭的狗兒模樣。
抱着他的手松開了,從他的腰順着到胯,确保謝雲舟沒有磕到碰到,最後半跪在謝雲舟面前,把那塊明月石收走了,反将下巴擱上去。
謝雲舟問:“你是我以後的誰?”
鎖鍊丁零當啷響了起來。
男人将臉貼在他掌心,用雕着花的那一面輕輕蹭他的手,道:“狗。”
真是狗?謝雲舟驚愕。
“我是你的靈奴,”跪着的人道,“後來你在上雲山前,親自在我臉上刻了印,在我身上拴了繩,對旁人說了……我是你的狗。”
初見這幾人時,謝雲舟覺得嬴安深沉,花佩玉浪蕩,剩下兩個年少,隻有他冷肅着臉,看着不好講話,像是高山雪峰上不食煙火的劍尊。
現在這人卻跪在他面前,眸子緊緊地盯着他,像冰川山雪全部融化成溪流。
謝雲舟彎下身子,像是獎勵自己養的那隻獒犬,親了親男人眼睫,笑道:“那守門去吧。”
月華穿過被撞開的窗子落下來。
距離洛城南丘已經有十幾裡了。
謝雲舟還能瞧見,遠處天際,蓬勃豎起光柱。無數靈力彙聚,可以看見的“風”旋轉而起,卷起南丘的芭蕉梧桐和酒莊子,剿滅粉碎,如果剛才他一腳踏進去了,他應該沒什麼話能夠吐出來了。
南丘除了酒沒有什麼好的。謝雲舟毫不在乎地看着那片地方被殺陣夷為平地。
在收回視線時,他瞧見客棧底下也有一株桃花樹,那上邊挂了個被穿心破腹的人。紅豔豔聚在那兒,開了一樹的花。
謝雲舟扶着窗棂的手青筋暴起。
他眨眨眼,那人又消失了,重新變成一樹的桃花。……他來過這兒,他知道,這兒有個客棧,當時他是從何處來的呢——
他從青城來的。
他把所有明月石都給了青城獸潮中一位垂死的老妪。一路流離到了洛城,謝雲舟想起來了。
他來到洛城時,謝舒蘭已經死了。
他始終沒有看到自己母親最後一面,那一份悲哀就像是隔着霧。謝府也已經荒草叢生,裡邊全部都是死去的人。他依稀記得自己要去找誰,那人也找不到了。
最後他哆嗦着手,從謝府的箱子中,找到了一件蒼白的守孝服。
他少時不是沒有守過孝。
家中人至多也隻有點通境界,生老病死尋常見。可謝小公子也沒想到,從雲山下來後,當時那些簇擁着他,跑馬觀花的人全部都散了,謝家也散了。偌大一城站着他一人,他慢慢将白衣穿好。
然後叩響了這家客棧的門。
沒有人抱着他破窗而入,是他疲憊地推開老門,道:“一間房。”
阒然無聲。
謝雲舟擡頭,看見那小二的屍體,被插在了客棧門口那株桃樹上。
這是“洛城血禍”之始。
謝雲舟回過神。
原先空無一物的床上,半倚着個穿着紅衣服的人,道:“我可以解釋。”
謝雲舟學着年少時扯出抹笑,抱胸道:“不想聽。天黑了,我要繼續睡覺。”
花佩玉盯着謝雲舟瞧。
平息殺陣,把解九殘魂從裡邊撈出來之後,天瞬間黑下來了。環境内日月各行其是,除非有人在操控,如果謝雲舟醒了,推演也該結束了。
可他們還被困在裡頭。
他又成了被派來打先鋒的那一個,來刺探謝雲舟到底清醒了沒。
花佩玉無奈,把鬓角的海棠花摘下來,道:“心肝,過來,我跟你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