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邊的院角挂着白幡,宮懷清一反闖上雲山的橫眉冷對,有些羞赧地跟在塵見月後頭,道:“那是溫剪蘿以往的住處。溫剪蘿死後,溫老家主神思不屬,閉門不見客。挂白幡,按照凡人禮制下葬。”
溫剪蘿在凡間還是個縣主,本該是無憂的年紀,卻在到了刀宗之後死于非命。
“喜歡她?”謝雲舟問。
“沒有的事。隻是……對不起罷了。”宮懷清答。
“那天底下你對不起的人多了去了。連藥宗合歡宗兩位少宗主坐鎮,都還死了人,你怪自己做什麼?”謝雲舟奇道,“你不該慶幸自己逃出生天麼?”
他站起身,道:“今夜我與嬴安湊對,帶着羅盤,抓了人讓你殺,也算是報仇了。”
謝雲舟對他耐心比旁人多多了。宋扶風,宮懷清這樣的年輕一輩,脾氣哪怕不好些,但都清澈如一潭水,叫人一眼可以望到底,謝雲舟喜歡和這般人講話,好像也能重新沾回些朝氣。
他随意伸手揉了把宮懷清的頭,将他束好的頭發揉散了。
“我都比你高了,别摸我頭。”宮懷清皺眉道。
謝雲舟果真把手收了。
餘光看到塵見月提了一壺酒回來,謝雲舟又把宮懷清丢到一邊去。
說不摸還當真不摸了?宮懷清心下,不知為什麼,又有些空落,看着謝雲舟懶懶散散地撐着靈奴的肩膀。
“今晚我和嬴安一組。”謝雲舟道。
宮懷清收起胡亂飄的心思,又開始懊悔,眼前的這個人,是屠城的魔頭,殺了他父母兄弟的罪人!他怎麼可以……站着讓人家摸頭?
天上的星子很少,隻有幾顆。零零星星挂在那兒。
溫家在凡間也算得上簪纓世胄,四面院落很大,漢白玉磚鋪地,燈火通明。仆人招待修士毫無怠慢,但是溫家人,到現在都還沒有露過面。
謝雲舟懶懶散散坐在西南院角的圍牆上,山風吹的謝雲舟的衣擺一蕩一蕩。他在此處,可以看見另一邊掌着燈徘徊的宮懷清。
“城中更夫我也讓人回去了。”嬴安站在地下,道,“山主,今夜恐怕得多辛苦你我了。”
嬴安靈識像是一縷煙,有些隐秘地往上飄了飄。入道的修士,沒有眼睛已經沒有什麼阻礙了,靈識可以探路摹形,比眼睛更好用。但是也有一個壞處,那就是修為更高的人,可以輕而易舉地發現,有人在窺探他。
沒有人能夠高到結道境。但是在謝雲舟面前,嬴安隻能當一個瞎子。
他道:“春時露重,山主不要沾上一身露水。”
謝雲舟輕笑一聲。
他想起以往在洛城的時候,還喜歡坐在桃樹上過一整夜,沾了一身冬夜初春的晨露,錦繡霞光下抖落。因為謝雲舟始終忌憚着塵見月口中的“叩問”,每想起些細枝末節的舊事,他又重新用思緒堆下去。
“山主身邊……那一位靈奴呢?”嬴安問。
有些資曆的人,都能看出那是塵見月。
隻是滄浪劍尊落入無望淵後,二十年沒有音訊,再出場,就是新山主的靈奴。個中恩怨糾纏,沒有人敢直接當着謝雲舟的問出口。
“看他心煩,讓他走開了。”謝雲舟道。
嬴安沒了聲兒,從屋裡搬了一條躺椅坐着,他沒有用靈識,走的時候還踉跄了下,有股風從後頭悠悠扶着他。院牆上謝雲舟手裡捧了朵不知道打哪兒摘來的花,微微阖着眼,似夢又醒。
深夜如有化羽期的修士留意,就會發現洛城四通八達的街道中,有或青或白的虛影緩慢閃過,那是幾個人的靈識化成的虛影,巡視過洛城。
靜谧無聲,似乎沒有任何異樣。
嬴安卻被人用力一搡。
“你中招了!”
睜眼的瞬間,洛城中心北面一處遽然爆發出光華,謝雲舟放在那一處的靈識化成一柄劍釘在那兒,同時小劍虛影穿過建築,敲響了傳音鈴,宮懷清等人齊齊朝着遠處他标識的那塊光柱沖去。
花佩玉等人要遲謝雲舟一步,隻能看見那道明色劍光追着一道遁逃的黑影,在短暫阻礙後,黑影提速往外沖——
“塵見月!”謝雲舟疾呵一聲。
外圍狂風呼嘯而起,盈春雪來得比人快,黑影被前後夾擊,盈春雪即将刺中黑影胸膛時,他蓦地将頭一轉,沖向正南方向圍捕他的宮懷清。
宮懷清下意識側身一避。
黑影原地消散了。
“看清了嗎?”追來的謝雲舟問。
“……沒有。我沒有。”宮懷清蒼白着臉,道,“不對,我看清了,那是我娘。我在那裡看到了很多張臉,謝雲舟,我——”他抓着謝雲舟的手臂,指尖還發着抖。
後邊趕來的塵見月重新收了盈春雪回鞘,将謝雲舟拉回去,道:“你身子才拼完全,不要大動作了。”
宮懷清總覺得他從自己手中扯回謝雲舟的動作有些怪,但是沒來得及細想。他昏昏沉沉的,雙眼也刺痛無比,眼前耳邊,全部都閃現出喁喁私語,宮懷清抱頭,靠在謝雲舟腳邊。
“春池,過來看。”塵見月指着謝雲舟最初标記的地方,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