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謝雲舟目光所視之處,便是雲山所視處。
宋青眠的斷臂方才好,隔着遠遠的,看了眼謝雲舟,像是被燙到眼睛般别過眼。他已經不知道該用何種面目去面對他了。
如果他是雲山的山主……自己也好能在這一片地方多看他一會。
玉殿巍峨,白霜被擠人群的角落。沒有跟在山主身邊,他才發現雲山的人其實與凡間的人并無差别,勢利逢迎,他已經碰了一鼻子灰,再去看謝雲舟,才覺得自己先前的挑釁有多麼可笑,人家壓根沒有把自己當一個人物。
離得最近的觀祛眼中有些意外,但卻是第一個低下頭的,他道:“山主。”
娆玉其二。
而後聽到動靜趕來的峰主,一個接一個低下了頭。
與前幾次山主的接替不同,這是雲讓死後,雲山親自選出來的山主,他們想有異議也不行。
謝雲舟在白玉台燦金色光暈中,低頭去看連綿着的峰巒,交錯的棧橋與吊橋,所有人的頭都低垂着,肅穆之中,他身依天地。
“嬴安,上一次雲山山主更疊,是什麼時候?”花佩玉蓦然出聲。
“約在千年前吧。我記得記載是……當時凡間年号還是‘雲康十二年’,”白衣人徐徐答,他和謝雲舟相對而望,不卑不亢道,“今日也算是千百年難逢。”
和山主不同,他被白布覆蓋的眼睛是真的瞎了,行動講話都不疾不徐,用靈識在緩慢摸索,他辨準了方位,朝着謝雲舟拜下,道:“藥宗嬴安,拜見新山主。”
話音未落,一聲帶着少年氣的怒喝在寂靜中格外顯眼。
“我不同意!憑什麼?”
謝雲舟看向來人,來人負着長刀,身上還沾着些許血迹,他站在主峰下的是棧橋上,和謝雲舟有些距離,聲音傳來的時候是帶着些許的回音,回蕩在山谷,道:“憑什麼?”
他是唯一一個昂着頭的。
“錦程,去拉人!”藥宗嬴安聞聲轉頭,微微皺了皺眉頭。
來的人不是藥宗弟子,但他認識,與他帶來的宮錦程是同胞的兄弟,叫宮懷清,拜入刀宗。他身後弟子匆忙去拉人,宮懷清拍開了拉他的手,寂靜之中,一片“啪”的聲音明顯無比。
來人推開攔他的人,不顧勸阻,仰頭怒道:“他們忘了,兄長你也忘了嗎?憑什麼屠城的邪魔,這樣殘忍無心的人也能當上雲山的山主?洛城……我們父母姊妹全在洛城被他殺死了!”
“——這樣的人也可以讓雲山皈依嗎?”
周遭隻餘風搖樹響,連花佩玉這種混不吝的性格也閉着嘴,這個時候竄出來說“我不同意”,不就是在打雲山的臉面嗎?
“謹言慎行!”嬴安扭頭喝止。
“我不!”青年似是怒極了,話語尾調顫抖,“此次我帶着刀宗師弟去洛城除邪,二十餘人,都死于挖心掏肺,正巧謝雲舟重回世間,這件事不是他幹的,又是誰?我帶着宗内弟子回來,卻正巧聽着謝雲舟當了雲山的山主!”
“這種……這種——”宮懷清看着靜默站着的謝雲舟,咬咬牙,道,“這種父母死絕的災星,合該死在無望淵裡!”
他講完這句話,還是無人應答。
謝雲舟微微側身,威壓如江河傾倒而下,宮懷清覺得自己從裡到外,似乎都被淩遲過一遍,他看着在高高玉殿上的人瞬息之間,就到了自己面前,謝雲舟嘴角還帶着奪人的笑意,不言不語地盯着他。
宮懷清心中發毛,忍不住朝嬴安等人看去。他轉頭那刻,膝下一軟,似有千斤巨石壓着他,宮懷清膝蓋重重磕在懸索橋上,血迹滲出。
謝雲舟自上而下飄到他面前,腳上系着金足鍊途中還輕響過幾聲。
他帶着笑俯身,手狠戾掐住宮懷清脖頸,強迫他擡起頭:“你剛才說,你不同意。你覺得這些事,需要你這個剛破大乘的小喽啰說同不同意嗎?”
喽啰?
宮懷清也算是少年英傑,走到哪兒都沒有人逼他這麼跪下去!
謝雲舟看着他眼中恨意怒火強烈爆發開來,竟然覺得頗為有趣,笑道:“你竟覺得我這麼善?二十年前,我殺了洛城八萬餘人,如今竟然隻殺了洛城二十餘人,我以為我應當會……再屠一城的。”
大乘期的修為……在如今謝雲舟手下,過不到三招,偏偏他像是磨的最利的刀,别人低頭時,他偏要擡頭。
謝雲舟盯着看了會,又覺得是個愣頭青,索性不與之計較,直接離開。
宮懷清被後邊的人拉起,他身子一軟,又重新摔在地,抑制不住的顫抖。他沒有漏過謝雲舟蓬勃的殺意,好像他真的會再屠下一城……
“我記得雲階十年才下放一次,雲山的傳送陣也要長老首肯,雲山什麼時候名不見經傳的後生也能上來大喊大叫了?”一道聲音忽而想起,音調沙啞,聽不出情緒的起伏。
周遭目光全部都投向塵見月。
這位峰主的身份,在山主隕落,謝雲舟垂死瀕危,來不及維持他做的易容時才被發現,但是恢複原貌之後,他右臉被刻着的桃花仍然沒消失。和謝雲舟一塊兒墜入無望淵,又以靈奴的身份被帶上雲山,不該是勢如水火的關系嗎?怎麼會維護他?
觀祛摸了摸鼻子,道:“傳送陣被解九炸壞之後,我還沒來得及……”
塵見月冷然瞥過他一眼,氣勁順着懸索飛過,剛站起來的宮懷清又被擊摔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