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點鴛鴦一事雖然鬧得整座雁磐山有些不安甯,但這起風波消退得也無聲無息,教主在跟姬花青和呼延酬分别談話後,此事似乎便就此作罷了。
借着之前和穆禾面對面交談的機會,姬花青也成功說服穆禾像以前那樣,給她分派讓她下山的任務。
一切回歸正軌。
除了穆禾還是不怎麼見姬花青。姬花青雖然因此心裡仍有些堵,卻也決定把注意轉移到正事上來,認真完成着手頭上的任務。
姬花青久不下山,這麼長的時間以來第一次離教就碰見了一個怪人。
當時她正在一座宅邸中和一群敵人交戰,在她正前方有兩名敵人,一個武功極好,另一個則隻是喽啰水準,與此同時,她察覺到身後又有一名敵人悄悄靠近,于是清叱一聲,一劍将那喽啰刺死,以刀将那武功高強的敵人暫時逼退,随後立即轉身,正要對付身後來人時,嗤的聲響在耳旁響起。
姬花青以為是有敵人向她發射暗器,心下一驚,忙要辨明暗器方位,下一刻就聽見噗的一聲,她正要對付的那名敵人身形一僵,維持着高舉武器的姿勢倒地。
姬花青先是一愣,随後腦内飛速思考起來。
怎麼回事?
是對面誤傷了自己人?
還是有人在幫她?
教裡派人來增援了?可她之前并未收到教内的傳信。
她一邊想一邊朝暗器飛來的方向看去,隻見廊柱後面,一道身影緩緩走出。
那人勁裝結束,臉上戴着面具,姬花青看了一眼便覺陌生。
她從未見過此人。
姬花青不知這人是敵是友,而這時又有更多敵人手持利器朝姬花青撲來,姬花青連忙轉身對付,同時分出一部分心神留意身後那戴面具的神秘人。
前方一圈敵人還未近姬花青的身,姬花青就聽見後方呼呼風聲,是那人過來了!她咬牙皺眉,正對被前後夾擊的狀況感到棘手時,那神秘人從她頭頂掠過,姬花青還什麼都沒看清,眼前五六名敵人便同時倒地。
姬花青一時沒反應過來,待到回過神,她不由得暗驚:好快的手法!
接下來不過片刻時間,其他敵人也被神秘人解決,姬花青站在原地,覺得自從此人出手後,自己幾乎沒有動。
姬花青遲疑一下,還是對神秘人道:“多謝閣下。”
神秘人将頭轉向姬花青。
姬花青這才看清神秘人帶的是鐵面具。
姬花青雙眼微微睜大,口裡繼續道:“敢問閣下……”
神秘人轉過身去,背對姬花青,姬花青之後的話便沒說下去。
神秘人足下一踏,躍過圍牆,随後便消失在了姬花青視野中。
他全程沒和姬花青說一句話。
姬花青心裡有很多疑問,但很快将心思拉回到任務上面,不再去想那神秘人的事。
然而自從那一次開始,之後姬花青每回下山辦事,神秘人都會出現,并且每次都是三下五除二,很快将姬花青要對付的敵人清理幹淨。
那人身上隻攜帶了一柄匕首,但他與人相鬥時,連匕首都不怎麼用,隻以空手對上敵人刀槍劍戟,或随手奪人武器為己所用,随後便即丢棄。姬花青知道,這就是師父穆禾曾說過的,石子草葉、萬器萬物皆可為兵刃,随手拈來,來去任意的高手境界。
姬花青想,這人武功遠在我之上,這樣的高手,為什麼回回都來幫我?高手這麼閑的嗎?
這個戴着鐵面具的神秘人不僅幫姬花青打架,一次姬花青的任務目标是在敵人的老巢找到某件東西,看着四周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的敵人,姬花青按照以往的習慣對神秘人說道:“謝謝你啊。”接着便開始翻箱倒櫃找起自己要的東西來,她一邊找一邊道:“我要找黔蛟令,你知不知道黔蛟令在哪?”
她本來隻是随口一說,也沒期望神秘人知道東西在哪。結果神秘人扯了扯她的衣袖,然後往旁邊走了幾步,再停下來回過頭看着她,似乎是在示意姬花青跟着他走。
姬花青一怔,竟也跟着神秘人去了。
神秘人帶她來到一間房間的入口,然後停下了腳步。
姬花青站在門口看了看房間裡面,又看向神秘人,神秘人臉對着她,鐵面具上的五官沒有任何表情。
姬花青道:“黔蛟令……在這裡面?”
神秘人點頭。
姬花青得到肯定的回複,卻遲遲沒有擡腳進入房間。
雖然神秘人幾次三番出手助她,姬花青也逐漸對神秘人放下了戒備,但到了這時,猜疑又逐漸在姬花青心中升起。
她怕這是個圈套,自己一進去,神秘人就會在房門外做些什麼。
姬花青謹慎多疑,卻沒想到一點:對方武功奇高,若真要把她怎麼樣,是用不着這麼麻煩的。
像是看出了姬花青心中所想,神秘人曳開步子,率先走入了房間。
姬花青呆立片刻,最終也還是進去了。
神秘人來到博古架旁,停在一個盒子前面。
姬花青見狀,将信将疑地拿過盒子,打開一開,裡面正是黔蛟令。
姬花青下山替教中辦事,除特殊情況外都是單獨行動。她性情孤僻,所以總是更喜歡一個人。
但現在,姬花青卻習慣了每次下山都有神秘人作伴,甚至在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内心深處,她竟對見到神秘人有隐約的期待。
神秘人笃厚地幫着姬花青,但無論姬花青對他說什麼,他就是不說話。
像是某種沉默聽話的大狗。
姬花青甚至想過:難不成是個啞的?
不過這樣的話,嚴格來說,每次任務都不算姬花青完成的,而是神秘人将事情辦得妥妥帖帖。然後她回到教中,跟康忱守報告任務情況時,其實有那麼一點點心虛。
姬花青有種已經長大成人了還在被一口一口喂飯到嘴邊的感覺。
這種過度的代勞反而讓姬花青感覺不是很好,她覺得再這麼下去,自己不僅四肢都要退化,腦子也要退化了。
但她沒有将神秘人的事告訴教中任何人。
她覺得沒必要。
然後就到了那一次任務。
打架時,姬花青就覺得神秘人狀況不對,她将劍從最後一名敵人身上拔出,一邊收劍回鞘一邊快步來到正搖搖晃晃打算離開的神秘人身邊,道:“你沒事吧?”
神秘人一如既往地不答話,但現在這個狀況跟平時可不一樣,姬花青需要知道眼下他身體是什麼情況,于是繼續問道:“你身體不舒服嗎?”
神秘人仍不回答,雖然腳步都有些虛浮了,卻還是加快了腳下速度,似乎是着急離開。
姬花青咬着唇,快步跟在神秘人旁邊,忽然神秘人身體一斜,姬花青眼疾手快,一把攙住了他。
姬花青扶着神秘人來到一處泉水旁,靠着一塊大石坐下,姬花青道:“你是剛才受傷了嗎?”說着就要察看神秘人身上有沒有傷口。
神秘人伸出手臂将姬花青的手隔開,姬花青有些惱火,道:“喂……!”神秘人也不理會姬花青是不是動了氣,強撐着站起身向前走去,可沒走幾步便倒在了地上。
姬花青趕忙過去,道:“叫你不要逞強了……你,你還醒着嗎?”雖然神秘人戴着面具姬花青看不見他的臉,但看這樣子,他應該是暈過去了。
應該……是暈過去了……吧……
沒死吧?
姬花青看着倒在地上的神秘人,突然彎下腰趴在他胸口,聽見心跳聲還在傳來。
呼,還活着。
姬花青雙手拉起神秘人的雙臂,又将他拖回大石邊。他的手臂無力垂着,姬花青一邊拖一邊産生了奇奇怪怪的想法:“這樣一個不得了的高手,現在卻在我手下毫無反抗之力,這種感覺真是奇特。”
神秘人靠在石上,姬花青則坐在旁邊。
說起來,這個人渾身真是包得嚴嚴實實,臉上帶着面具,雙手戴着黑色手套,他頭上本來還戴着鬥笠,但在剛才暈倒時掉下來了,被姬花青撿起放在神秘人身旁。
除了耳後那一小片肌膚,其他地方是一點不露,所以姬花青也隻能用趴在胸口聽心跳這種方式來判斷他還有沒有氣,可不是她不願意去探他手腕或頸部的脈搏。
一陣風吹來,帶起姬花青和神秘人身下的草葉搖動,吹起姬花青的發絲、衣帶。
姬花青就這樣靜靜守在神秘人身邊。
姬花青看着神秘人的面具,心想:你是怎麼知道我每次下山的時間的?你是怎麼做到我每回下山都能知道我在哪的?
你為什麼幫我?
你是誰?
她伸手,手卻停在了面具上方。
這人戴着面具,就是不想讓别人知道他是誰,他屢次幫她,她卻窺探他的私隐,是不是不好?
可他為什麼要接近自己?他的目的是什麼?
姬花青垂眸。
她剛剛大緻檢查過,這人在之前的打鬥中沒有受傷,但他到現在都還不醒,難道是有什麼舊傷内傷?
姬花青雖不是大夫,但她是江湖人,對普通的傷勢也多少有一些診斷和處理能力,她可以通過這人的臉色先判斷一下他究竟是什麼情況,何況……姬花青也确實有些好奇這人的長相。
她揭下面具後,再給他戴回去就是,誰也不會知道她看過了他的臉。
打定主意,姬花青握住面具,輕輕揭下,面具的邊緣剛到那人眉毛上方——
一陣天旋地轉。
一旁傳來面具落地的聲音。
姬花青靠在石上,一隻手手腕被抓住,她的眼睛被蒙住,她另一隻手則抓着對方蒙她眼睛那隻手的手腕。
姬花青嘴唇微微翕開。
就在剛剛那一瞬間,神秘人突然醒來,抓住姬花青并将其反壓在了石頭上,面具從神秘人臉上滑下,于是他伸手蒙住了姬花青的眼睛。
姬花青眼前一片黑暗。
她身體一僵,不再動作了。
她本來應該做出反應的,可現的處境讓她仿佛回到了過去的某些時候,她腦中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到了。她明明還有一隻手沒被控制住,卻也隻靜靜置身于這片黑暗之中。
那人的氣息覆在姬花青面上,脖子上,她忍不住打了一個戰,随後渾身的力氣就像被抽幹了一般。
這很危險,這很危險,姬花青在江湖上行走多年的經驗告訴她,她應該動起來,立刻、馬上!可她體内就像是有兩股力量在對抗一樣,一股力量在當當當敲着警鐘,另一股力量則讓她做不出任何動作,隻能任人宰割。
姬花青一手抓着神秘人的手臂,臂甲的冷硬觸感像是硌在了她的心上,她現在能注意的就隻有這些了,仿佛渾身的感官都落在了這上面。
就在姬花青用發軟的軀體暗自蓄力時,對方的手拿開了。
一切都十分突然,黑暗消失了,周遭的景象再一次出現在姬花青眼中。
姬花青回過神來朝前看去,隻見那人背對姬花青站着,正在重新戴上面具。
先前落下的鬥笠也已經在他頭上了。
姬花青背靠石頭,頰上仍有紅暈,她看着神秘人的背影,問:“閣下究竟是誰?”
那人依舊不答。
他的衣衫下擺随風飛起。
他的身形挺拔,他的背很寬闊。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便向前踏出幾步,施展輕功離開了。
自此,姬花青回到玄同教後,每天晚上一閉上眼,腦海中就會浮現那個神秘人的身影。
她自己都感到奇怪。
明明素昧平生,她連他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可為什麼他會那樣在她腦中揮之不去?
而更詭異的一點是——
那人竟讓她沒來由地想到師父。
穆禾輕袍緩帶,溫文爾雅;此人一身勁裝,身手矯捷霸道,跟穆禾完全不一樣。
可她就是有這種感覺。
姬花青覺得自己大抵是什麼地方出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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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經過了上次的事後神秘人不會在她面前出現了,但姬花青這次下山,神秘人又一次現身,并如同往常一般幫她打敗了敵人。
對敵時,姬花青實行了之前在腦海中設想過無數次的計劃,敵人鋼刀砍來時,她一側身,刀刃削中了她右邊肩胛。
幾乎是在姬花青受傷的瞬間,神秘人就反應了過來,他一個箭步躍至姬花青身前,一掌朝那使鋼刀之人拍了過去,後者狂噴鮮血,身子飛出去了三丈有餘。
将所有敵人解決後,神秘人向姬花青遞去一個小瓶,姬花青知道裡面是傷藥,于是對那人道:“多謝,我有藥。”
姬花青坐下,将一頭長發挽至左胸前,将衣服褪到右肩下面。
神秘人轉過身去。
姬花青的聲音突然從他身後傳來:“大人,大人。”
神秘人微微側頭,卻沒有回頭。
姬花青道:“在下見識淺陋,但在江湖上行走的這些年也算見過一些武功高強之人,可他們之中,大概隻有一兩位能夠及得上您。太多人武功遠不如您,卻還被“掌門大人”前,“幫主大人”後地叫着,所以在下鬥膽,自作主張叫您大人。”她垂下眼睫腼腆一笑,“大人勿怪。”
意料之中地,神秘人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