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花青心想,看來那個湘君沒有亂說。
姬花青沉吟一陣,還是道:“那個時候,你其實可以說自己是被聊氏派去玄同教做卧底的,九歌的令牌應該還在你這吧?”她頓了頓,“雖然你實際上是為玄同教做事,但以當時的情況……若這麼說了,結果也許會不一樣。”
呼延酬道:“我不能這麼做。”
姬花青道:“為什麼?”
呼延酬道:“你也知道一旦牽扯到玄同教,那些正派人士反應會多大,會多麼小題大做,多麼瘋狂。即使當衆說出我的卧底身份,照那群人處理玄同教相關事宜的小心程度,我和鏡離、還有兩……個孩子多半會先被控制起來,待他們去向聊氏那邊求證後才會放了我們。”
“一旦聊氏知道我當衆暴露身份,我的卧底任務也就失敗了。”呼延酬頓了頓,“聊氏不會原諒任務失敗的下屬,之前聊正赟就不會,更不用說如今的新主人聊以偲相比他父親性格更加暴躁,脾氣更加乖戾。”
“而在這些武林正派的角度,我在玄同教卧底多年,此事暴露後,玄同教怎麼可能讓我活着?定會想方設法取我性命。而那些正派人士會利用我最後的價值。”
姬花青道:“以你做餌?”
呼延酬道:“不錯。”
呼延酬道:“他們會将我暗中看管起來,并在我所在的地方周圍埋伏一衆高手,就等着玄同教的人來将我滅口時突然殺出,這樣他們又可多殺滅幾個‘魔教妖人’。”
“你說你師父要怎樣做呢?他不會想不到這是個圈套。而他若不派人來,我對那些正派人士來說失去了利用價值,下場也不會好。”
姬花青道:“你怎知師父不會派人來?你為玄同教做事這麼多年,也是盡心盡力。依他的性子,就算困難重重,危機四伏,也不會丢下你不管。玄同教的人來,看似滅口,實是救你。你回教中後,大不了丢棄九歌東君的身份就是了,你還是可以為玄同教做事啊。”
呼延酬道:“若在以前,說不定是會像你說的這樣。可現在我已經不值得他冒這麼大的風險了。”
姬花青這才又想起呼延酬已經要從這江湖之中抽身出來了。
不知他跟玄同教那邊說了沒有?
呼延酬閉上眼,随後又睜眼看着姬花青,道:“我已将左使令牌交還與你師父,從此以後,我與玄同教再無任何關系,你師父也跟我說了,今後無論我遭遇什麼,玄同教也都不會再管。”
姬花青怔怔。
呼延酬道:“就算我說出卧底身份,依舊哪哪都是死路,還不如跟你一起搏一把,殺出一條血路。陶韬手下那四個人,我單打獨鬥打不過,你單打獨鬥也打不過,但我們若聯手,說不定可以将他們殺了,趁殺退他們的空隙,”他回頭,望向朱鏡離和呼延蘭煙,“我便可帶着鏡離他們遠走高飛。”
“江湖這片地方,就是你一直往前走,臨到頭了,卻發現哪條路都是死的。”
“我實在不想卷入這些紛争了。”
臨走前,姬花青記起了什麼,對呼延酬道:“小心九歌的湘君。”
姬花青一個人走在回客棧的路上。夜晚露氣很重,姬花青感到衣料微濕,搭在身上有些重。
呼延酬所說,遠離江湖紛争什麼的,亦是她向往的、但此生再無機會過的生活。
回到客棧後,姬花青沒看見雨馀涼。她思考一陣,朝盟主府邸的方向趕去。
原來姬花青下午離開客棧,雨馀涼閑來無事,就在街上閑逛,邊走邊思考之後的行動。
但走着走着雨馀涼就發現,街上多了很多行色匆匆的人,這些人各自佩戴兵器,似乎急着要趕去哪裡。
雨馀涼想到之前在盟主府邸的見聞,他停下腳步,看向盟主府邸的方向。
雨馀涼運氣很好,他要找李愈,先去了盟主府邸後院,而李愈果然在這。李愈見了雨馀涼,道:“雨少俠?”
雨馀涼還未說話,李愈就繼續道:“雨少俠怎麼來了?趕緊離開,再晚一點這裡就戒嚴了。”
雨馀涼道:“戒嚴?”
李愈看向地面,點點頭。
雨馀涼道:“是……盟主下的令麼?”
李愈道:“不是,是水西那些門派下的令。”
雨馀涼沉默。
随後他道:“盟主,我帶盟主離開這裡。”
李愈看向雨馀涼,眼裡有疑惑驚奇之色。
雨馀涼道:“這裡馬上就會被水西武林人士占領,盟主留在這……會有什麼好結果?”他心下着急,說話也就沒什麼顧忌了。
李愈垂下眼,微微笑了笑,道:“雨少俠,多謝你的好意,但我不能離開。”
雨馀涼道:“為什麼?”
李愈道:“我得留在這,留到最後一刻。”
雨馀涼道:“可我不是說了,你留在這不會有……”
李愈道:“雨少俠,我是這的武林盟主,我是李氏的後人。”
雨馀涼說不出話了。
雨馀涼道:“盟主之後要投靠水西那些江湖人嗎?”
李愈一笑,道:“不。”
雨馀涼心中一痛。
他忽然明白自己第一次來盟主府邸時,自己對李愈來說還是個陌生人,但為什麼李愈會放心讓自己跟他單獨共處了。
死對他來說,或許已不是個問題。
雨馀涼尊重李愈的選擇,但他實在做不到把李愈一個人留在這裡,而自己先走。
他覺得自己再在這裡待得久一些,或許李愈就會改變主意跟他逃出這裡。他懷抱着這樣的希望。
雨馀涼坐了下來,道:“我想起之前剛來這裡時,與盟主聊天的情景了。”
李愈笑道:“那情景仿佛就發生在昨日。”
雨馀涼突然想到,既然之前李愈能說服靈璇子去到仲邑江邊勸穹隆老人和汪易彤撤退,靈璇子在水西一衆武林人士中,應該算是比較講理的。那麼這裡被水西那些人占領後,靈璇子會不會善待李愈一些?
于是問李愈道:“盟主,之前盟主是怎麼說服丹陽派靈璇子去勸退穹隆老人和汪易彤的?那個靈璇子,明明之前态度還很堅決……”
李愈苦笑道:“不是我說服的,是雨少俠你走後,聊氏麾下九歌來人,讓靈璇子這麼做的。”
雨馀涼心中一動,道:“九歌……九歌中的誰?”
李愈道:“一名玄門打扮的少女,她自稱是九歌中的‘山鬼’。”
雨馀涼心跳滿了半拍。
前來傳信的是魚晚衣?
雨馀涼前腳走,魚晚衣後腳就到,兩人這是将将錯開了。
之後雨馀涼又跟李愈聊了些别的,再之後,陸臨來到這。見到雨馀涼,陸臨十分驚訝,卻也跟雨馀涼鄭重行了禮。
雨馀涼見陸臨根本沒跟李愈提起眼下形勢危急之類的話,心想:“難道她也打算……”
正說着話,一人走進屋内,在李愈面前拱手道:“盟主。”
雨馀涼見到這人,不禁叫道:“唐掌門……”
此人正是之前谷州刀派大較時同重雲門主鄭寶卿一起來到谷州府的琥沙派掌門唐奕才。
唐奕才擡頭看了一眼雨馀涼,随後又對李愈說道:“各處人手,屬下已安排妥當。”
看唐奕才神情舉止,顯是已經不記得雨馀涼了。
李愈道:“唐掌門,辛苦你了。”
唐奕才道:“這是屬下分内之事。屬下承認的水南武林盟主隻有李氏,屬下誓與李氏水南共存亡。”他頓了頓,又道:“鄭門主也與屬下是一樣的想法。”
李愈道:“唐掌門,謝謝你,也謝謝鄭門主。”
唐奕才退下後,李愈對雨馀涼和陸臨道:“雨少俠,你該走了。陸姑娘,你也……”
陸臨道:“盟主,我早說了,要陪你到最後。”
李愈從椅上站起,道:“雨少俠,陸姑娘,你們兩個跟我來。”
雨馀涼和陸臨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疑惑,但兩人還是跟着李愈來到了一間屋子中。
李愈撫摸着案上一隻青花瓷瓶,對雨馀涼道:“雨少俠,謝謝你在這陪我這麼久。”
雨馀涼正要說什麼,李愈繼續道:“雨少俠,你之前問我的那些問題,十一年前的那些事……接下來,你應該還有重要的事去做吧?”雨馀涼一怔。
李愈又看向陸臨,道:“陸姑娘,謝謝你這些日子的保護,還有陪伴。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夢想,所以你不能跟我待到最後,我也……我也不能自私地接受你要陪我到最後的好意。”
“你們兩個,都不應該再留在這裡了。但我身為水南的武林盟主,手下的人在前面拼命,我不能扔下他們自己先走了。”
陸臨和雨馀涼上前一步,都想要說話,然而李愈一轉案上那青花瓷瓶,雨馀涼和陸臨腳下踩空,同時滑向了漆黑的深洞裡。
雨馀涼和陸臨滑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停下。陸臨連忙晃亮身上攜帶的火折,雨馀涼一邊觀察着四周一邊從地上站起,道:“陸姑娘,這裡是……”
陸臨道:“應該是盟主府邸通往某個地方的密道。”
雨馀涼道:“通往哪裡?”
陸臨道:“我也不知。這條密道的存在和連通的地方大概隻有李氏家族的人才知道。”
雨馀涼道:“盟主他……”
陸臨道:“他是為了強行讓我們離開吧。”她低下頭,忽然低聲道:“笨蛋!”
雨馀涼:“……”
陸臨突然轉向雨馀涼,道:“雨少俠,無論我們之後要做什麼,都得先從這裡離開。我們不知道這條密道有多長,從這出去要花多少時間,總之先動身吧。”
雨馀涼和陸臨在密道中前行,密道陰暗,還回響着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的水一滴滴落下的聲音。雨馀涼剛開始在密道裡行走時還好,可越到後來,之前在盟主府邸大廳時那些讓他感到不适的陌生畫面又止不住地從腦海深處跳出來。
雨馀涼覺得那些畫面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甚至從腦中跳出,成了眼前真實存在的景象,讓他看不清眼前的路。
不知是不是因為密道狹窄讓人感到壓抑,這一次雨馀涼不僅眼前出現了畫面,耳邊還回蕩起了聲音,不是耳鳴聲、雨聲,而是類似和尚的念經聲、某種低語聲,那些聲音就像是在密道中響起一般,帶着重重疊疊的回音。雨馀涼感到一陣強烈的恐懼。
就在這時,陸臨的聲音響起:“到出口了!”
就像一個深陷噩夢的人被突然叫醒一般,陸臨的話語傳入耳中,那些詭異的聲音一下便消失無蹤,雨馀涼眼前複又清明起來,他驚魂未定,而陸臨在一旁借着火折的光尋找着什麼,不一會兒,陸臨按住了牆壁上一塊突出的岩石,伴随着隆隆的聲響,他們眼前的石牆轟然洞開。
陸臨道:“剛才那個果然是機關!”石牆開啟的同時,有塵土從上面落下,陸臨在這時說話,吸入塵土後嗆了幾下。
陸臨一邊咳嗆,一邊讓雨馀涼跟好自己,快步走出石牆外。到了密道外面,二人發現自己在一座小山山頂,而站在山頂上,剛好能俯瞰整個盟主府邸。
腳下是碎石藤蔓,而陸臨和雨馀涼看到,山頂下方,火把的紅光星星點點散落在整座府邸中,有些地方被照得簡直如白晝一般。
陸臨對雨馀涼道:“雨少俠,我要回去。”
雨馀涼道:“陸姑娘……!”
陸臨道:“雖然盟主私心想讓我走,但我……到底是水南的人。”她對雨馀涼作了一揖,道:“雨少俠,就此别過。日後若有緣,我們還能再會。”說畢運起輕功下山,轉眼間就消失在了雨馀涼的視野中。
雨馀涼轉頭看向山下的火光,突然感到一陣劇烈的暈眩,他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耳邊又回響起那些在密道中聽到的聲音,雨馀涼忍不住叫出聲來,抱着頭坐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