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北山的雨下了整整一夜。
日上三竿,二樓沒有一絲動靜。連芸秀第不知道多少次徘徊至樓梯口,又踱着步子折回客廳。
謝明虞是突然從夢中驚醒的。
腦海中最後一幀畫面停留在歐德療養院診療室的白牆上,瞬閃兩下,歸于一片白茫。他條件反射地從床上彈起來,胸膛劇烈起伏,心有餘悸般猛吸了兩口空氣。
頸動脈随之舒張,下一秒,脖子上傳來輕微的束縛感。
謝明虞一愣,擡手摸了摸脖頸,指腹觸碰到一線平滑的邊緣,再向上一些,是約莫二指寬的皮質飾帶。
正中一枚金屬質地的圓環恰好卡在喉結處,冰涼的鎖扣已經被體溫焐熱。
結實而細長的銀色鍊條穿過鎖孔末端,垂落向床鋪,松散、蜿蜒着,搭在了攤開的掌心。
程韫雙側卧在床邊,另一手虛攏着銀鍊,似是擔心他會掙脫頸環的掣肘。
謝明虞眼中浮現出幾分茫然,餘光越過她的肩膀,落向她身後深棕色的木地闆。
霧藍真絲睡衣與兩塊花紋繁複的真絲枕巾,一同皺皺巴巴地團在地上,其間有一隻銀手铐隐隐折射出微涼的淡光。
大病未愈緻使四肢酸軟無力,謝明虞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腕,這才看見繞着腕骨的位置,各有幾圈深淺不一的紅痕。
像是被什麼東西捆住,接近右手掌根的地方,略微有點破皮。
但他什麼都想不起來。
自己光裸着上半身,睡褲已然被汗水浸透,加上房間裡散亂的道具,和他脖子上的頸環......以及躺在他身邊、穿着他睡衣的程韫雙。
他們昨晚,玩這麼大嗎?
謝明虞心下一驚,手忙腳亂地挪向床的另一側,無意間卻硌到了什麼。
挂住頸環的細鍊随之從程韫雙手中滑落,若有似無的摩擦感蹭得手心有些癢,她勾了勾手指,截住了繼續滑走的鍊條。
“唔,阿黎?”程韫雙迷迷糊糊地半睜着眼,問,“還難受嗎?”
難受......什麼?
謝明虞怔怔移開手,發現剛才硌着手心的是一粒紐扣。
深灰色、邊緣雕花,總之不是他的。
“我......”他抿了抿幹澀的唇,擡眼卻看見程韫雙換了個姿勢抱着枕頭,俨然睡了過去。
方才大約隻是習慣性地問了一句,她本人仍舊意識模糊,并沒有清醒。
謝明虞坐在床沿,盯着程韫雙的臉發了一會兒呆,直到胃部有些抽痛,饑餓感泛上來,才想起去拿床頭櫃上的手機。
他扭着上半身看向背後的矮幾,終于注意到上面擺着一隻藥箱,退燒藥和冰冰貼的包裝散在周圍。
謝明虞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額頭,皮膚上似乎還殘存着些許發汗之後的黏膩。
原來他昨晚發燒了。
這麼說,是程韫雙照顧了他整宿。
謝明虞垂眼注視着她安靜的面容,窺見她眼下一點淡淡的烏青。
心底某處倏地塌陷,他甚至不再糾結這份溫柔體貼的贈與對象,是他還是他所扮演的謝聞黎。
隻要能夠真實地得到程韫雙的陪伴,和一丁點用心或是偏愛,于謝明虞而言,就足以支撐他繼續留在這裡。
他費勁翻出手機,按亮了屏幕,頂部顯示出[13:28]的字樣。
現在已經是午後了。
謝明虞掃了一眼亂糟糟的床鋪,放下手機,嘗試着将頸環摘下來。
但他看不見鎖扣,摸索一陣還是不得關竅,隻好小心翼翼地先将餘下半截銀鍊,完完整整從程韫雙的指縫間勾出來。
謝明虞挑了一套長袖長褲,拖着虛浮的步調走進浴室,對着鏡子搗鼓了片刻,把拆下的頸環擺在洗手池邊。
喉結周圍,難免烙下一圈皮革紋路的壓痕。
浴室裡響起嘩嘩的水聲,他洗完澡回到床前時,程韫雙仍然睡着。
擦頭發的動作一頓,謝明虞走到床頭櫃旁,簡單收拾了一番,連同地闆上散落的衣服,分門别類地歸置進了髒衣簍和垃圾桶。
随後,他打開房門,朝主卧的方向走去。
程韫雙的卧室房門大敞,看得出來昨夜兵荒馬亂,裡面許多地方沒來得及收拾,厚重的窗簾依然維持着緊阖的狀态,日光未曾造訪這片私人空間。
謝明虞沒有貿然替她整理,隻是折回客卧,小心地将人打橫抱起,挪回了相對幹淨舒适的主卧。
程韫雙少見地睡得很沉。
除了被放下時無意識地嘤咛一聲,始終沒有清醒的迹象。
謝明虞抻開毯子搭在她身上,調整了空調的溫度後,關上房門,轉身離開。
剛走到一樓,便與坐在客廳、不住朝樓梯口張望的連芸秀四目相接。
“小謝?”她扭頭看向他身後,像是在尋找什麼。
謝明虞摸摸後腦,說:“學姐還在休息。”
“哦哦,還在休息啊。”連芸秀兩手疊在一起搓了搓,問,“你怎麼樣?看起來好像精神還行。”
謝明虞點點頭:“多虧學姐照顧,已經退燒了。”
連芸秀起身打量他幾眼,領着人坐進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