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聞黎霎時像是被問住了,片刻後才聲如蚊呐地答道:“不、不是,其實有别的東西,但一個人吃得簡單點,沒想到面包糊了。”
同樣,也正因為是獨身一人,所以沒有心情再弄别的。
奇怪,謝聞黎分明處在被訊問的位置,脫口而出的一字一句卻仿佛淋了蜜糖擺在陷阱邊的誘餌,将自己的孤單落寞毫無保留地袒露給她。
程韫雙于是想起,她和謝聞黎的第一次見面。
彼時少年面前堆着的空碗并不是他自己吃完的,隻是清早無處可去,不得已才饑腸辘辘地邁進早飯店,聞一聞馄饨包子的香氣,企圖騙過空蕩蕩的胃。
她替謝聞黎付賬那天,他第一次吃到海晏樓的早點,而程韫雙至今不知,謝聞黎翌日請回來的那一餐,代價是他自己當天的午飯。
兩人确認關系後,謝聞黎也是有一頓沒一頓地過早,程韫雙隔了好一段時間才發現,似乎是對方原生家庭的問題。
她沒有深究,隻是和程家的阿姨打了聲招呼,自此一直管着謝聞黎的一日三餐,直到分手。
時間一長,海晏樓的老闆都認得他們了。
“現在是兩個人了。”程韫雙撂下話,轉身走進廚房,打開空蕩蕩的冰箱,倏地有些尴尬。
“學姐,你也沒吃。”謝聞黎的聲音從背後幽幽傳來,咬字間夾雜着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程韫雙扭頭,為自己辯解:“我正要出門吃。”
謝聞黎“哦”了一聲,敏銳地捕捉到她話裡的漏洞,癟嘴:“原來你出門隻是為了吃早飯。”
言下之意,根本不記得早先要帶他去拍攝地的約定。
程韫雙語塞,偏偏她确實差點忘了,再說下去恐怕越描越黑,隻能關上冰箱門,無奈地承認:“阿黎。”
謝聞黎斂去眸底得逞的笑,見好就收,問:“那,學姐介意我一起嗎?”
程韫雙沒有拒絕,恰好黎未跟進了項目組的最新動向,說是天氣原因,開工延後至下午三點。
時間充裕,她訂好餐廳,打算先将紙袋裡的百合拾掇起來。
謝聞黎捧着程韫雙倒給他的檸檬水,安安靜靜坐在島台一側,神情專注地看她插花。
日光穿過落地窗,從她身後傾灑而下,沿着發絲邊緣鋪落一層朦胧微光,瓷白修長的手指或捏着花枝,或揉撚過墜下的花瓣。玻璃瓶将清澈的水碎裂成光斑的形狀,水流微小的浮動帶起粼粼波光,搖亂了他的視線。
謝聞黎忽然有些嫉妒那幾支百合,嫉妒它們分走了程韫雙的注意。
從前他得到的關注就十分有限,多數時候不得不謹小慎微,生怕被那人發現,被程韫雙識破。即便心底嫉妒如野草瘋長,也隻能拼命克制。
然而,就在即将熬出頭的前夕,突如其來的分手攪亂了他全部的計劃。那人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逼得他一同遠赴北歐。
現在他回來了,卻仍舊披着這身令人厭惡又依賴的皮囊。
謝聞黎手指收攏,修剪齊整的指甲因為情緒波動而微微陷入皮肉裡,在掌心烙下一道道掐痕。
蓦地,他開口:“學姐,我想送你一包玫瑰種子,可以嗎?”
如果不能夠收下玫瑰,那麼,以玫瑰成熟作為期限,可不可以退而求其次,給予他一段限時考察期?
程韫雙插花的動作一滞,從一叢百合後探頭看過來,男生定定望着她,黑眸中滿是認真。
須臾之間,她明白了謝聞黎的意思。
空氣陷入短暫的凝滞,程韫雙沒有說話,垂眼攏着手裡的花。
謝聞黎以為這是拒絕的意思,悻悻摸了摸玻璃杯,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失望的表情多麼明顯,低眉順眼、聳着肩膀的模樣又是多麼可憐。
到底還是沖動了,他想。
良久,程韫雙将最後一支花放入合适的位置,問:“你的玫瑰種子,多久才能開花?”
謝聞黎一楞:“一年到一年半。”
“花開之後呢?”程韫雙偏頭,抛出一個有些莫名的問題。
之......後麼?自然是随時間一同見證燦爛盛大的花期,等到舊歲花落,再做來年的約定。
謝聞黎此前根本不敢妄想長久的陪伴。
他眼神亮了幾分,注視着她,輕聲說:“随你處置。”
無論是花,還是人,都随你處置。
而我将永遠忠于你、愛你,直到我的生命走向沒落的花期。
程韫雙對上他真摯的目光,心底某處角落不受控制地軟下去,卻竭力保持理智,語調淡然地陳述着客觀事實:“我可能沒有時間養花。”
謝聞黎下意識地看向陽台,随即反應過來,主動道:“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幫你照料它們。”
他在國内沒有落腳的地方,就連目前唯一的住處也仰仗于程韫雙。
謝聞黎有九成把握,她會将收下的玫瑰花種帶回位于北山路七十二号的那片莊園,而如果程韫雙放縱了自己更進一步的請求,他會比他的對手們更早獲得登堂入室的機會。
他是蟄伏在黑暗中的獵手,卻甘願以身為餌,誘她入局。
殊不知自身疑點重重,早已引起了别人的注意,隻不知,究竟誰才是那個獵物?
程韫雙小幅勾了勾唇角,如他所願:“改天帶你去息園。”
說罷,她将花瓶推到島台中央,擺在陽光與陰影的交界線處。
“想好怎麼和莊園裡的人介紹自己了麼?”程韫雙撐在島台邊緣,微微向前傾身,促狹的目光直直落在謝聞黎的臉上,“小園藝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