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它被折斷過一次。”
他失敗了。
“雖然比那個時候的情況好了不少,但是啊,奈奈那孩子本身就沒多少身為人類的自覺。”麻倉葉王略帶苦惱地開口,屈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在桌面上,“目前還在人類的範疇裡簡直是個奇迹呢。”
“是呢。”
柱間非常贊同麻倉葉王的話,相比之下,千年前同是人類的宿傩已經基本上脫離了碳基生物的範疇了。
千手扉間:“……”
“所以我想找點别的東西。”麻倉葉王彎起好看的眉眼,笑容十足十像隻一肚子黑水的狐狸,“人類壽命短暫。”
“但勝在繁殖能力強悍。”麻倉葉王說,“特殊的情況下,意識似乎也能跟着遺傳基因傳承下來。”
“隻要和她聯系的人子孫沒有斷絕,意識也會傳承下來,那條将她和人類聯系在一起的紐帶就不會斷。”麻倉葉王輕聲開口。
最好的例子就是産屋敷一族和竈門一家。
有那份聯系在,即使是微小不可見的細繩,她也不會輕易變成不人不詛咒的怪物。
這場信息量巨大的閑聊接近尾聲的時候,麻倉葉王突然來了一句。
“啊對了,你想知道你在奈奈眼裡是什麼嗎?”
柱間頓了頓,“什麼?”
“聞起來好像不錯但是賣相不怎麼樣的東西。”麻倉葉王言簡意赅。
柱間:“……”
……
從枝梢脫落下來的葉片打着卷兒滑入了池水中,宛若在平靜的湖面裡蕩開漣漪的幾葉小舟。
四周隻剩下了流水淌過竹管的聲音。
她閉上眼睛,少見地回想起了千年前的事情,好像是被麻倉葉王收養沒多久的事情。
距離朱雀門不遠的城郊爆發出了強大的詛咒,被詛咒啃得面目全非的屍體順着河水淌進了平民居住的地方,消息傳開沒多久,陰陽寮立馬派遣出陰陽師到鴨川河畔查看情況。
好巧不巧和詛咒撞了個正着。
用現代咒術師的詛咒等級評定來看,那無疑是隻特級咒靈。
她遠遠地看到了求救的信号,趕到現場的時候看到的是被撕扯得粉碎的符咒,陰陽師的筋骨被扯斷,血肉被咒靈塞入口中咀嚼,狼吞虎咽,仿佛度過了漫長饑荒的流民。
那是被人類親手從心中孕育出來的詛咒,連吃相和神态都如此相似。
恐懼和惡心侵入心頭,陰陽師們被釘在原地,擡高頭顱伸長脖子,仿佛在仰望,又仿佛是引頸受戮的羔羊。
她被詛咒的力量刺穿了手和腳,被整個吞入腹中的時候接觸到了詛咒的咒力核心。
聞起來不好吃,但是她餓了。
其實被麻倉葉王收養後,她已經好長時間沒吃過這麼糟糕的東西了,但是她很餓,這裡沒有别的東西可以吃。
于是她吃掉了那個咒力核心,扯碎了詛咒的血肉從它肚子裡爬出來的時候,鋪天蓋地的饑餓淹沒了她的理智。
然後是若隐若現的哀嚎聲和結界破碎的聲音,目睹一切的陰陽師們面色驚懼,像是在呼喊什麼人的名字。
沸騰的血液一股腦地湧上大腦,從漫長的混沌裡清醒過來後,她的舌頭嘗到了猩甜的味道,鼻子聞到了鐵鏽的氣息。
“早上好?”
他想往常一樣叫醒她。
麻倉葉王的眉眼像母親多過像父親,透着一股子端莊秀麗,連叫醒人的模樣都是那樣的溫柔,像是倒映出天空來的湖泊。
話落音的時候,她聞到了熟悉的熏香氣味,不是宮裡頭那種腌入味的嗆人氣味,而是淡淡的、若有若無的,既不會過于濃烈也不會太過寡淡,莫名叫人安心。
麻倉葉王放下蘸着血液的手指,她下意識地張了張嘴,想要問問他的手上為什麼沾着血的時候,溫熱的液體也跟着從她額頭蜿蜒而下。
“你今天睡得可真沉。”麻倉葉王無奈地開口,“我已經很久沒有用自己的血畫喚醒意識的符咒了。”
她下意識地張嘴,短暫的卡頓感過去,牙齒從血肉中拔||出,她這才意識到嘴裡的是麻倉葉王血肉的味道,對方袖口上的布料被爆濺出來的血漿塗抹得豔麗。
大陰陽師若無其事地拽了拽豔麗的袖口,笑眯眯地開口提醒她,“下次不要睡得這麼沉了。”
“你得學會自己叫醒自己。”
像是日常提醒她明天有任務記得早起。
說話的功夫,麻倉葉王已經把手臂治好了,除去被血染紅的袖子,一點受過傷的迹象都沒有留下。
按照她的咬合力,以及當時的出血量,牙齒已經嵌入骨骼,麻倉葉王的手骨多半被她咬碎了。
在他人的視角看來,麻倉葉王收養她和養了一隻不聽話的野獸沒任何的區别,收養她的麻倉葉王時時刻刻都得面臨着被吃的風險。
有能力讓大陰陽師受傷的人不多,那個時候的她也算是一号人物了,于是有關麻倉葉王和他收養的不聽話的野獸的風言風語在京城裡傳了很長一段時間。
他們搬到出雲後仍然有人時不時地提起。
麻倉葉王本人倒是沒多在意,那件事情過去沒多久,就把那柄退魔刀送給她了。
刀上面的力量是麻倉葉王的。
“你沒有身為人類的自覺。”麻倉葉王無奈地告訴她。
她捧着那柄刀,對麻倉葉王的話不明就裡。
麻倉葉王在她額頭上彈了個腦瓜崩,笃的一聲悶響格外清晰。
她摸着被弄疼的額頭,聽到麻倉葉王說。
——因為沒有身為人類的區别,你并不清楚術師和詛咒的界限,因此可以輕易突破那道界限,去往另一邊。
換句話來說,使用自身力量會把她變成吃人的詛咒。
——在你明白那道界限之前,暫時不要使用自己的力量。
人類的時間也許對這個世界來說微不足道,但幾十年的時間足夠讓他教導她。
——你可以不用變成怪物,我會保護你。
教不會也沒關系,他很強,他的力量可以保護她。
那個時候的麻倉葉王這麼想。
使用那柄刀就是在使用麻倉葉王的力量,那柄刀被宿傩折斷後,承載力量的載體破碎,麻倉葉王的力量自然就無法再保護她。
血紅色的夕陽從地平線上沉沒下去的時候,鋪天蓋地的夜色席卷了大地。
風聲在古老的山林裡翻滾,綴滿葉片的枝梢搖曳起來,抖落窸窸窣窣的密集聲響。
時間像是過去了很久,又好像沒有多久。
宇智波神奈從短暫的淺眠中睜開眼睛,蒼藍的眼眸璀璨如極夜爆發的極光。
障子門敞開,思緒從回憶裡抽身出來,她單手撐着腦袋側卧在榻榻米上,看着空無一人的庭院,像是發起了呆,好一會兒才慢悠悠地開口。
“你走錯地方了。”
無人回應她。
“千手柱間的住所在隔壁。”
宇智波神奈擡起另一隻手,百般無聊地開始玩起自己的指甲打發時間。
風短暫地停止了呼吸沒多久,映在長廊上的樹影開始搖曳。
利器破空而來,沒入了木質的地闆中,苦無末端的圓環綴挂的起爆符瞬間炸開,爆炸産生的沖擊和硝煙席卷了庭院,轟鳴沉重宛若寺廟的鐘聲。
煙塵還未來得及散去,赤紅的光芒從爆炸中心傾倒下來,斥力開閘洩洪一般傾倒出來,摧枯拉巧一般推平了面前的東西。
華麗的屋檐被掀翻,牆體被推平,赤紅色的流星拖着長長的尾焰撞向遙遠的山脈。
片刻過去,山體崩塌的轟鳴從背後響起。
眼眸中絢爛奪目的星光刺破硝煙,對方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像是無情的嘲諷又像是心血來潮的愉悅。
“瞧瞧,我發現了一隻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