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讓她叫我媽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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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碗的湧出濕潤的水霧,朦胧了天青色的大氣。
初秋的山脈褪去熱浪,湧出幹燥的涼風,枯黃的草葉迎風搖曳時發出窸窸窣窣的清脆聲響。
“你在怕我。”
陽光失去了那股子好似能灼燒皮膚的滾燙,落下來的時候燙暖和了人身上的衣料,那聲音開口的時候,陰冷的寒意卻順着脊梁骨竄上了腦門。
坐在桌台另一側的人沒有看她,而是低頭,沉默地看着面前朱紅色的憑欄。
見對方沒有開口,她捏其桌面上的茶碗,自顧自地抿了一口甘澀的茶水。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事情?”
池水澄澈潔淨如同一面幹淨的鏡子,映出青藍色的天空。
金紅的錦鯉躍出水面帶起大片水花,噗通一聲摔回水裡,大片大片的漣漪暈開的時候,鏡子也跟着一起破碎。
這短暫的沉默讓人感覺窒息。
“……”
對方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時候卻被突然響起的聲音打斷了。
“說老實話。”溫熱的水汽氤氲上眼簾,宇智波神奈捏着茶碗面不改色地開口,目光隔着繃帶落下池水的另一端,“一把年紀了,别跟着孩子們一起睜眼說瞎話。”
“……”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也不好再繼續掩蓋下去。
其實一開始就沒必要掩蓋,任何出現在宇智波神奈的面前的人和事情,都會被一眼看穿本質,哪怕是被骨肉的皮囊包裹在内的那顆人心也一樣。
對方剛想回答的時候,宇智波神奈卻把手中的茶碗放回了茶杯墊上,連眼神都沒往這邊看一個。
“嘛,也罷。”
宇智波神奈根本沒給他開口說話的機會,像是自言自語似的說起話來,屈起的手指在實木的桌面上一點一點的,眼睛卻盯着池水另一端。
“你們會怕我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畢竟這些年我幹的壞事不少。”
池水的中央架着朱紅色的浮橋,對岸是開闊的庭院,庭院的中央是一塊專門清理出來的空地,幾個孩子聚在一起,裝飾奢華蹴鞠輾轉在孩子們腳下,上上下下地起落,帶起一陣清脆的聲響。
晴朗溫和的晴日,斑駁的日光潑在木質的回廊,冷汗順着毛孔溢出來,沿着臉龐的輪廓一路滑下。
對方眼角抽搐,何止是‘幹的壞事不少’,堪稱是臭名昭著。
“在過去的時間裡,也許我真的沒有真正認識你。”猿飛日斬順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池水對岸的庭院。
裝飾奢華的蹴鞠起起落落,表面綴挂的絲縧搖曳晃蕩。
“你會這麼想很正常。”宇智波神奈托着腮,“怎麼,成為三代目火影了,就這麼點感想?”
猿飛日斬:“……”
細長的眼睫垂下來的時候,薄薄的剪影落在眼底,宇智波神奈看起來興緻缺缺,連坐姿都帶着一股子慵懶悠哉和不務正業。
“面見大名的時候,給我把腰闆直起來。”宇智波神奈合上眼皮,一副随時可能睡着的架勢,“兩代火影花了幾十年的時間才直起來的腰杆子,如果在你這一代塌下去了,你的腰杆子一輩子都别直了。”
直接讓她敲碎算了。
“我其實非常不明白。”猿飛日斬開口,“你為什麼會離開木葉?”
猿飛日斬一面斟酌言語,一面開口,“你心裡……其實還是挂念着村子的吧。”
枯黃微卷的葉子打着卷兒落下來,像是一葉扁舟似的滑入水面。
“不明白?”
宇智波神奈毫無征兆地笑出聲來,猿飛日斬心裡頭‘咯噔’一聲。
“不明白。”
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猿飛日斬咬牙回答。
“自己慢慢想。”宇智波神奈眼神帶上了明顯的戲谑,“你有大把的時間去想。”
“時間不早了,去陪大名用餐吧。”宇智波神奈擺了擺手,示意對方快走,“别賴在這兒煩我。”
“……”
“等等。”
宇智波神奈的聲音猝不及防在背後炸開。
“回來把茶喝了。”
“……”
“我難得親自給人倒的茶。”
“……”
猿飛日斬不得不折返回來,視死如歸似的捏起那杯茶水往嘴裡一倒,睜眼就看到宇智波神奈嫌棄的表情。
“……”
三代目火影到底還是年輕了,看不懂也猜不透千年的老妖怪心裡頭想的是什麼東西。
猿飛日斬健步如飛地離開了太政大臣府邸。
宇智波神奈盯着那個逃命似的離開的背影,眼中的嫌棄越發濃重。
從初代目火影開始,每一代火影上任的時候都得照例到大名府來面見大名,這也是前任大名要求的事情,無非就是想要用禮制為借口敲打火影和忍村。
忍村的首領,隻要說錯一個字一句話都能被大名和貴族拿來當做發難的借口,名正言順地将這股強大的武力收攏到大名府麾下,屆時保不齊火影的更新換代都要被大名府操縱。
火影第一次踏入大名府的時候,宇智波神奈也在随行的人員當衆,出行的隊伍原本憂心忡忡,生怕一腳踩進陷進裡。
誰知道宇智波神奈和貴族玩心眼子玩得風生水起,甚至帶着一股子詭異的熟練感,話裡夾槍帶棒指桑罵槐,其中不少話不帶一個髒字卻罵得非常髒的那種,腦子不夠快沒點文化還真反應不過來,看傻了對面也看傻了自己人。
從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火之國的忍者的地位就發生了變化,原本在貴族預想中恭恭敬敬的觐見儀式變成了尋常的見面和拜訪,到了猿飛日斬這一代幹脆變成了相互到訪,火影到訪結束過後,大名還要親自拜訪木葉,一來一往,禮尚往來,頗有點地位平等的意思。
式神陸陸續續地把孩子們帶出庭院,蹴鞠滾動的聲音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下來,涼風穿過蔥茏的枝葉,帶起沙沙的聲音。
光斑落下來,映在臉龐上璀璨發光。
“擔心我把人欺負狠了?”
宇智波神奈的手臂支在桌面上,伸出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桌面上的茶碗,光潔的茶碗與指甲撞出細小的叮叮聲。
漆紅的廊柱底下默不作聲地走出來一個人。
“你這不是已經把人欺負狠了嗎?”千手扉間抱着胳膊,語氣平靜地開口。
“木葉的火影就這麼被你欺負。”
“木葉的火影就這麼被人欺負。”宇智波神奈聳聳肩。
千手扉間沒說話,隻是别開了眼。
面子是自己掙出來的,這句話對誰都适用。
猿飛日斬玩不過宇智波神奈是意料中的事情,别說現在這個三十歲不到的年輕火影,就算是他曾經見過的那個老人,面對宇智波神奈這個千年老妖,難免也要汗流浃背。
“這不是你們選出來的火影麼。”宇智波神奈語氣輕飄飄地開口,“除了不太聰明,倒也沒什麼不合适。”
千手扉間原本就沒打算長期任職火影。
就像宇智波神奈說的那樣,人在高位上待久了,日積月累下來,保不齊會變質,誰也無法精準預料未來會發生些什麼,永遠不要考慮人性。
他在位的時間不宜過長,前兩代的火影皆出自千手一族,短時間内,千手一族是不宜在出第三位火影了,不然容易落人話柄,也容易被人拿來當做謀奪權力的法子。
宇智波鏡倒是個合适都人選,可宇智波一族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出于風口浪尖上,短時間内最好避免再度成為衆矢之的,況且那孩子也明确表示過,比起火影,暗部更适合他。
志村團藏過于自傲,在過往接觸過的日子裡,隐約透露出軍事擴張的傾向,世界剛剛安定下來,人們已經不願意再起幹戈了。
這樣篩選下來,猿飛日斬成了最合适的人選,因為長期在明面上活動,在民衆的呼聲之中也比較高,于是順理成章就成了三代目火影。
木葉是兩代火影打下的基礎,大名府那邊有宇智波神奈頂着,貴族這些年被折騰得死去活來,當斷頭的斷頭,當流放的流放,當然無暇去搞事情。
猿飛日斬的能力和胸襟都不如前兩代火影,但在位期間,隻要延續二代目火影在位期間的政策,别整事情,就能安穩度日,迎來下一個火影繼位。
“團藏那邊處理好。”宇智波神奈托着腮。
“……”
“我知道他想幹什麼。”宇智波神奈雙手交叉放在桌面,漫不經心地開口,“你選擇了日斬,沒有選擇他。”
志村團藏是猿飛日斬最親密的戰友,堪稱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兄弟,同時也是千手扉間的弟子,猿飛日斬繼承三代目火影後,便順理成章成為了後者的副手。
這次到訪大名府,志村團藏在随行的隊伍内。
她清楚地知道他眼中時不時流露出來的東西。
“無非就是不甘心而已。”
“年少時不可得之物,終究會困其一生。”宇智波神奈垂眼。
“想要證明自己是好事。”宇智波神奈不徐不疾地開口,“但如果他要搞事情,别怪我真剁了他。”
千手扉間頓了頓,“團藏的事情,你不用擔心,我會處理好。”
千手扉間盯着那些被式神帶離太政大臣府邸的孩子,“都是貴族的孩子,大名的幼子也在裡面。”
“他們趕着送上門,我也不好拒絕。”宇智波神奈說。
“讓你給他們講學,你就讓他們蹴鞠。”千手扉間說。
衆所周知,火之國的太政大臣是個謎一般的人物,平時罵出來東西不帶髒字卻特别髒,寫出來的奏章言辭犀利,直紮人心窩子,狂戳人肺管子,可偏偏是這樣的人,寫出來的詩詞歌賦卻透着尋常貴族向往的風雅和才學。
再加上對方是位極人臣的太政大臣,導緻大名府掀起了一場争先空後的模仿狂潮。
“小孩子的年紀,該玩的時候就玩,以後有的是吃苦的時候,急什麼。”宇智波神奈托着腮。
從枝梢脫落的黃葉洋洋灑灑地滑入水中,大片的漣漪像是盛開的花。
“斑是這樣教你的?”千手扉間開口。
“伯父本來沒打算讓我吃苦。”宇智波神奈說。
他原本打算把她藏起來,一輩子不讓她吃人間的苦頭,可她偏偏不聽話,跑出來了。
丁零當啷的聲音響了起來,小姑娘抱着蹴鞠哒哒哒地跑過朱紅的浮橋,一路跑了過來,蹴鞠表面的金屬裝飾響個沒停,鮮豔的絲縧搖曳。
原本高高興興的表情在跑過來的時候看到千手扉間便戛然而止,轉而換上了規規矩矩的表情。
“日安,二代目火影大人。”小姑娘抱着蹴鞠,規規矩矩地點了一下頭。
千手扉間被這長長的一連串稱呼整得語塞,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他知道這個小家夥是誰。
宇智波美琴是個宇智波,還是宇智波神奈名義上的女兒,打小跟着宇智波斑和宇智波神奈,卻出乎意料的沒有宇智波斑的傲慢和目中無人,也沒有宇智波神奈的輕浮和不靠譜,規矩懂事,謙卑禮貌。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負負得正……嗎?
千手扉間思緒遊弋,連帶着目光也透着些許迷茫,不理人的樣子把小姑娘整得心慌慌。
“媽媽……”
小姑娘抱着蹴鞠,可憐兮兮地看向宇智波神奈。
“沒關系,二代目大人是好人。”宇智波神奈開始睜着眼睛說瞎話,絲毫沒有愧疚感地忽悠女兒。
一張好人卡猝不及防怼着臉貼了上來,千手扉間再度語塞。
“那二代大人怎麼不說話?”小姑娘小心翼翼地看向千手扉間。
不怪小姑娘,她平日接觸到的貴族都是噼裡啪啦在宇智波神奈面前說上一大堆話,把馬屁拍得震天響。
“二代大人天生不愛說話,為人還是好忽悠……和藹的。”宇智波神奈的嘴及時拐了個彎。
千手扉間頓時渾身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