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是。”宇智波神奈面不改色地開口,“隻是你們從來沒有真正認識我而已。”
低矮的灌木搖動枝梢,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巨大的鹿出現在昏沉陰暗的山林裡,鹿角仿佛開叉的樹桠,鹿的後背馱着一個人。
“……家光大人。”
猿飛日斬動了動嘴唇,心跳像是慢了一拍似的,有什麼東西脫離了原本的軌迹,朝着不明的方向失控了。
“猿飛君。”鹿背上的青年動了動龜裂的嘴唇,聲音虛弱得像是大病初愈一般,“承蒙您和志村君一路相伴,就此别過。”
雨停了,幹枯的黃葉泡在泥水裡。
……
半個月後,年老的大名病逝,新任的大名即位。
新任的大名不是大名正經冊封下來的世子,而是已故前任正室夫人生下的孩子,幼年時期為了兩國不起兵戈便被老大名送到了雷之國做質子。
老大名崩逝前的一個月才急吼吼地委托木葉,将人從雷之國召回來。
心存嫉恨的繼室不願意讓先夫人的兒子回到大名府,暗地裡收買了雲隐村想要在雷之國把大名除去,幸得太政大臣大人相救才平安回到了火之國。
返回家鄉的大名将繼室和世子的陰謀揭露出來,憤怒的老大名因為世子母親的罪行,廢除了世子和世子母親,将其貶到了遠離大名府靠近海岸的封地。
這是官方給出來的解釋,也是浮于表象的現實,剔除掉某些細枝末節後,更容易被大衆接受。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新任大名繼位之後,她這個位極人臣的太政大臣也跟着忙碌起來,時不時還得抽空應對某些人。
這個某些人裡就包括了千手柱間。
作案疊起的文書搖搖欲墜,融融的燈火潑在紙張上,搖曳晃動。
千手柱間哭喪着一張臉蹲在桌邊,宇智波神奈看也不看他,手裡提着筆奮筆疾書,批注過的文書一本一本地往桌案另一側疊。
“……你沒跟我說過事情會變成這樣。”
“說不太清,就不說了。”
“……你給斑寫信讓你除名宇智波?”
“軟肋太多,不好幹活。”
“……奈奈。”
宇智波神奈捏着筆的手一頓,擡起頭來,發現對方那雙黑色的眼睛裡帶着從前不常有的嚴肅和沉寂。
“權力是個玄乎的東西。”宇智波神奈神定氣閑地放下手中的筆,“有時候能高居其位的人腐朽,也能讓人瞰俯衆生,行凡人所不能行之事。”
“覺得我挾天子以令諸侯,做得太過火了?”
宇智波神奈雙手交疊至于下颌,眯起了那雙蒼藍的眼睛。
千手柱間不語。
“人類最初的時候和山林野獸無二。”宇智波神奈說,“即使褪去了野蠻,仍然洗不掉骨子裡掠奪的本性。”
“你應當清楚,你的木葉與大名府而言是個妨礙貴族統治的障礙物。”宇智波神奈搓了搓手指,“真正掌握權力的人知道怎麼消耗忍者的财富、戰鬥力乃至生命。”
“其他四個村子被各國的貴族牽着鼻子走。”宇智波神奈說,“忍者隻能用忍者來制衡,用不了多久,木葉也好,雲隐也罷,忍者就會因為貴族的算計再次踏入戰場。”
“這麼一來,木葉還得被戰争牽着鼻子走。”宇智波神奈歪着腦袋托着腮,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屈起,有一茬沒一茬地翹着桌面上的文書,“這次的事情也是如此。”
“回去吧,柱間。”宇智波神奈目光冷淡地開口,“你不适合在這裡,你們誰都不适合。”
文明越是先進,洩露出來的污濁越是駭人。
大名府是個醉心詩賦的風雅之地,也是火之國的文化中心,可并不能改變金漆的表面底下藏污納垢的真實。
隻有曾經在相同的地方身處過的人,才能知道這地方的規矩和套路。
“我隻是在做和以前差不多的事情而已。”
隻不過這次少了個能和她針鋒相對的五條奏。
千手柱間離開後,年輕的大名就匆匆趕往她的府邸,連氣都沒喘勻便直奔她所在的書房,一把推開面前的房門,門闆哐當一聲砸在牆面。
“您為什麼不讓我直接殺了他們?”年輕的大名質問道。
宇智波神奈眼皮都沒擡一下,而是慢悠悠地在空蕩蕩的茶碗裡倒滿了茶水。
“先坐。”
她把茶杯往大名的方向推了推。
大名盯着杯中淺綠色的茶水,不情不願地坐了下來,捏起桌面上的茶杯一飲而盡。
杯底重重地砸在桌面上,年輕的大名火氣稍微消了點,但似乎沒消多少。
“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
宇智波神奈直接把手中的文書丢了過去,大名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丢過來的文書。
“瞧瞧。”
文書被展開,入眼就是大片大片紅色的批注,還有連接在人名之中複雜的關系網。
“你老爹留了個爛攤子。”宇智波神奈扯了扯唇角,“把美人娶回來,也把麻煩帶了回來。”
自從大名娶了繼室,繼室的家族也跟着水漲船高,朝堂上超出一半的官員都是被廢除的世子的母族,差點就能把火之國變成外戚政治。
更别說那個孩子還不是大名的。
這個笑話她能笑好久。
“就這麼直接刀了人家,保不齊你還得落一個弑殺兄弟的罪名。”宇智波神奈說。
“我不在乎!”年輕的大名拔高聲音,“我隻要做錯事的人受到懲罰!”
這句話說完後,室内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映在牆壁上的光影扭曲,透着滲人的詭異。
“我在乎。”
宇智波神奈的手指有一茬沒一茬地敲在桌面的紙張表面,發出嗒嗒的聲響來。
她毫無征兆地笑了起來,蒼藍色的眼睛覆蓋在繃帶下,暴露出來的半張臉半是陰影半是火光,透着妖魔似的詭異扭曲來。
“你以為我辛辛苦苦跑到霜之國是為了日行一善麼?”宇智波神奈說。
年輕的大名下意識地想起半個月前的雨水滂沱之夜,那是未被任何東西遮擋住的眼睛,像是高居穹野的星辰,連散發出來的光輝都是冰冷的。
冰涼的寒意順着脊椎一節一節往上攀爬,最終滲入腦髓。
“别着急。”宇智波神奈話鋒一轉,聲音變得溫和,拎起手邊的茶壺,給空了的杯子重新注滿了茶水,“安心等着。”
“你覺得他們能忍多久?”宇智波神奈放下手中的茶水。
“您這是什麼意思?”
“慢慢想,不急。”
年輕的大名捏着茶杯怔楞出神,再次擡頭看向宇智波神奈的時候,他突然明白了。
“您真可怕。”他說。
宇智波神奈擡起大腿壓到另一條大腿上,往後一靠,坐姿帶着舒适的松弛感。
“我就當是在誇我了。”
大名:“……”
……
今天的雪來得格外早,雪花落下來的時候把半個世界都染成了一層不染的白色。
火之國靠近海岸的地方突然起了暴亂,領導這場暴亂的人是大名名義上同父異母的兄弟,暴動的人群包含了地方的居民還有流浪的忍者,不容小觑。
遠在大名府的大名立刻發出了讨伐的命令,接受任務的是木葉的忍者。
蓄滿了雪的雲朵堆在大氣,飄落的雪花在接觸皮膚的刹那間化開,留下冰涼的水漬。
積雪微微陷落,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鞋底踩進積雪,在雪地裡留下一連串的腳印。
“下雪了。”
她下意識地擡頭,看向寂靜柔軟的蒼穹。
細小的雪點飄落下來的時候,像是南賀川河畔飛舞的棉絮。
來人看着她一身白衣紅底的狩衣,輕聲開口,“穿的和麻倉葉王挺像的。”
“因為是葉王給的衣服。”宇智波神奈擡了擡寬松的袖子,輕聲笑了起來。
“不打算回去了麼?”
宇智波斑的聲音不鹹不淡的,卻透着一股子暴風雨前的平靜,仿佛下一秒就能沖上去把人抓過來打屁股。
“我會回去的。”宇智波神奈朝他眨眨眼睛,“但不是現在。”
宇智波斑垂下眼睑,細小的雪花挂在支棱起來的發梢,那頭炸毛此時像極了一棵聖誕樹。
宇智波神奈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捏住了宇智波斑寬松袖口處的一截子布料,輕輕晃了晃,耷拉着腦袋不看他,像極了一隻做錯事情的貓。
“我知道你要做什麼。”宇智波斑垂眼,吐出一口朦胧的白色霧氣來,輕聲開口,“如果這是你想要做的事情,那就去做吧。”
曾經他總想着把她藏起來,回過頭來卻發現,根本藏不住。
宇智波斑擡手,摸了摸小孩子沾了雪花的發頂。
“不要把我想象得那麼脆弱。”宇智波斑說。
宇智波神奈眨巴眨巴眼睛。
“我相信你。”她的伯父告訴她。
“我知道。”宇智波神奈說。
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來,像是成堆的鵝毛。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