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找到的她,而是她找到的我。」
◆◆◆◆◆
正午到的警察局,回來後已經是下午,街道被染成豔麗的金紅色,綿延的地平線被夕陽燒成一條璀璨的火線,浩蕩的火焰席卷上古老的蒼穹。
背光的電線杆和建築物被塗抹成昏沉的黑色,大片大片的黑影落入棋盤似的街道裡。
鑰匙插||進鎖孔裡,輕微的“咔嚓”聲過去後,門被打開之後又關上,輕微的腳步聲從玄關傳入客廳,塑料袋摩挲的窸窸窣窣聲落到了廚房的流理台。
“晚飯想吃什麼?”
“煎蛋,要全熟的。”
黑色的外套被扔在沙發上,卷起襯衫的衣袖,随手用發圈将過分蓬松尖銳的頭發捆成一束,廚房裡的青年将成堆的購物袋剝掉,掏出了裡面的食材。
清越的水聲響起,流水一路淌下,彙聚到水槽底部,順着下水口排出。
站在流理台前的青年擡了擡眼皮,眼前的牆正對着客廳的沙發,牆上被擦得發亮的瓷磚恰好能映出坐在客廳沙發上的人背對着廚房的後腦勺。
宇智波一族最負盛名的地方就是眼睛,他有一雙宇智波一族最強的眼睛,視力好到甚至能看到軟軟的翹起來的碎發,那撮支棱起來的呆毛格外精神。
食材表面的污垢被流水裹着淌進水槽底部的下水口,宇智波斑垂下眼簾。
“那今天晚上就吃煎蛋和荞麥面。”宇智波斑說。
坐在沙發上的人沒有馬上回答他,短暫的安靜過去後,宇智波神奈扒拉着沙發靠背轉過身來,活似一隻探出頭來的貓咪,神态要多無害有多無害。
“那今天晚上能不吃胡蘿蔔嗎?”宇智波神奈突然想到購物袋裡還有胡蘿蔔。
宇智波斑的動作一頓,他差點忘了,他家姑娘貓裡貓氣的,各種習性和貓都非常相似,貓不喜歡吃胡蘿蔔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你可以少吃。”宇智波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不能不吃。”
習性像貓是一碼事,但是挑食又是另外一碼事,胡蘿蔔含有非常豐富的胡蘿蔔素,能轉化為豐富的維生素A,對眼睛非常有好處。
宇智波神奈咬了咬嘴唇,摸了摸趴在膝蓋上的狐狸,手心貼着毛茸茸的脊背一路滑到尾巴的位置,又摸了摸。
趴在女孩大腿上的狐狸擡了擡眼皮,而後表情淡淡地阖上了眼,繼續假寐。
“我會吃的。”
吐出這句話的時候,花費的力氣格外巨大,說完這句話後,連帶着頭上那撮翹起來的呆毛也跟着一起耷拉下來。
趴在她膝蓋上的九喇嘛閉着眼睛哼了一聲,噴出細細的鼻息,“出息。”
沒出息的宇智波神奈又在狐狸紅豔的毛毛上摸了摸,柔軟舒服的觸感讓她忍不住心情愉悅眯了眯眼睛,仿佛剛才的頹廢和沮喪不過是過眼的雲霧。
情緒來得也快,去得也快,這副德行跟五條悟一模一樣,不愧是前任的六眼。
她倒是無所謂,可惜躺在單人沙發上的夏油傑從警察局回來到現在為止都沒緩過來,夜蛾正道沒能如願将夏油傑逮回咒術高專,離開前那一臉“不用解釋,我都知道”的沉痛表情讓夏油傑痛恨自己隻有一張嘴。
夏油傑在腦子裡模拟了幾個解決方案。
他在宇智波家的地位就是隻寵物?
Pass。
這聽起來就是妥妥的小白臉。
夏油傑像個被戳破了的球一樣,渾身癱軟仰躺在單人沙發上,視線裡是鑲嵌在天花闆裡的壁燈,後背墊着軟乎乎的抱枕也沒能緩解他沉重的心情,四肢像是被抽走了骨頭一樣随意耷拉下來。
對方還是個十五歲的孩子?
他自己聽着都覺得自己像個踐踏人道主義和倫理道德的畜生。
沒邊界感,自信到狂妄的同時,他卻不得不承認,這個人自我堅定到無法撼動,這個世界所有的事物都撼動不了他的自我,所以他做什麼都可以,做什麼都不會束手束腳。
五條悟也好,宇智波神奈,六眼都是這樣的人。
托對方糟糕性格的福,高專時期的他和五條悟總是摩擦不斷。
大大小小的摩擦過去後,他倆算是能勉勉強強組合在一起執行任務,兩個人在某些事情上有些共同點,比如他們都不愛放「帳」,又比如都是蔫壞蔫壞的,隻不過五條悟是明目張膽的蔫壞,夏油傑的蔫壞藏在優等生那副皮囊底下,藏在他自己都沒能察覺到的地方,碰上五條悟後順理成章地比表現出來,最好的案例就是在捉弄他們的學姐庵歌姬和惹怒夜蛾正道上面。
執行任務的次數越多,因為在任務中胡來被鐵拳指導的次數越來越多,他們的距離被拉得越來越近,默契越來越好,連帶着在“我沒脫單,你也甭想脫單”這件事情上也越發默契十足。
先斬後奏這種事情放在五條悟身上并不少見,大多數情況下,他不會反駁,反而是陪着五條悟一起胡鬧,哪怕最後大家一起被老師的鐵拳指導。
成年後就很少遇到這種糟心事情了,類似事情發生的時間還是在遙遠的高專時期,從正常的國中學校裡畢業的優等生尚且沒能體會到雞掰貓的險惡。
女性美麗的臉龐會吸引男性目光,反過來,男性好看的皮囊也會得到女性的青睐,在大馬路上被逮着要聯系電話這種事情對夏油傑來說并不新鮮,畢竟這種事情從男孩青春期開始的國中時期就已經發生過了,拒絕起來熟門熟路。
大街上被漂亮的女性問着要聯系電話的時候,夏油傑會選擇禮貌拒絕,但是他從來沒想過會用五條悟當擋箭牌,況且這個盾牌還不是他自願掏出來的,純屬是盾牌自己飛出來的,砸碎少女脆弱的玻璃心的同時,也将他的風評和正常男性的取向砸得粉身碎骨。
擺脫那隻猴子後,兩個人險些在大街上打起來被拉進警察局。
扔掉那隻漩渦紐扣後,他很久沒有體會過如此糟心的感覺了,類似的感覺兜兜轉轉又出現在宇智波神奈身上。
六眼,天生是來向他讨債的吧?
夏油傑雙目無聲地盯着天花闆,滿臉看破紅塵的疲憊。
素白色的頭發垂下來的時候,觸感像是上好的綢緞,視野裡的天花闆被一雙蒼藍色的眼睛占據,璀璨的虹膜仿佛嵌滿了星子。
“笑一個?”
宇智波神奈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起來,還溜達到他坐着的單人沙發後,彎着腰将腦袋靠過來,貓兒似的雙眼眯起,昳麗生輝。
“呵呵。”
夏油傑象征性地笑了兩聲,活似一條黏在鍋底的鹹魚,象征性地吧嗒了兩下魚尾巴就沒了動靜,精神狀況顯然被摧殘的不輕。
宇智波神奈無辜地眨眨眼睛,“事情又不是我的錯。”
“……那是我的錯咯?”夏油傑耷拉着眼皮,活似一條失去夢想和激情的鹹魚。
宇智波神奈想了想,果斷開口,“都是宿傩的錯。”
“……”
夏油傑動了動眼皮,深紫色的眼瞳流露出些帶着疑惑情緒的色彩來,“我一直很好奇,你和宿傩到底發生過什麼。”
仔細想一想,他和宇智波神奈相處的時間比和五條悟相處的時間還要長,他看着她從一個八歲的孩子長成十五歲的少女,少女的曲線逐漸玲珑,長相越發昳麗,那頭鴉羽一樣漆黑的發絲變成一塵不染的白,像是終年堆積在山頂的積雪,那糟糕的性格一天比一天讓人頭疼。
宇智波神奈愛記仇,但僅限于能被她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的人,比如宇智波玄,兩者是血脈相連的兄妹,一起分享父母的愛,有同一個伯父,性格的相似度越高,對情感的占有欲就越是強烈,見面就打架放在他們這種好鬥分子身上一點都不奇怪。
如果僅僅隻是因為兩面宿傩是導緻她一千年前死亡的人,夏油傑覺得這個理由不足以成為讓宇智波神奈記恨對方一千年的原因。
思緒轉動的時候,宇智波神奈突然笑了,眼尾向上挑,原本就帶笑的眼線彎起,連帶着露出一口小巧潔白的牙齒。
表情要多無害有多無害,可是夏油傑無端端地覺得像是張開唇齒露出獠牙的小野狼崽子。
“葉王死後,我回去過。”
她說的是她和股宗,和葉王在京都的家。
沒有式神修建的庭院沒過幾年就長滿了雜草,瓦片的縫隙裡堆滿了塵土和砂石,沒有打掃的主殿和寝殿的地闆被蟲蟻蛀出一個個難看的孔洞來,上面鋪滿了厚重的灰塵,破舊腐朽的門被推開就發出搖搖欲墜的“嘎吱”聲,好似在磨砺人的耳膜。
“那個時間恰好趕上了新嘗祭。”
住在皇宮的皇族将臭名昭著的惡神請進了宮中,并舉行祈求豐年的新嘗祭,公卿貴族匍匐在他腳下,像是搖尾乞憐的犬類。
“我的運氣一向不太好。”
她沒想過兩面宿傩會跑到麻倉葉王的宅邸來,逃跑已經來不及了,她被兩面宿傩逮了個正着。
改變了相貌,改變了聲音,容納靈魂的皮囊從頭到尾變了個徹底,麻倉葉王都沒找到的靈魂,兩面宿傩卻輕而易舉就找到了,他一眼就把她認了出來。
過去的麻倉葉王曾經因為年幼和靈力不足沒有辦法讀取他的老師羽茂忠具的心聲,一千年前的她也因為太過弱小,出現過稚嫩的「靈視」無法将兩面宿傩的心聲完全讀取出來的情況。
——瞧瞧,裡梅,我找到了個什麼好玩的東西?
惡神掐住她的咽喉,像是逮住牲畜一樣将她拖回去。
裡梅覺得她是食材,可惜到她死為止,兩面宿傩都沒有吃掉她,像是養着一隻貓一樣帶着,走到哪裡帶到哪裡,跑掉了就抓回來,折斷她的筋骨用反轉術式重新接好,一點點磨砺她的叛逆。
換了正常人早就難受得想死,偏偏她那一身反骨到現在都是梆硬的。
惡神想要馴養她,像是馴養家畜,可惜養的方式不太對對,她也是隻養不熟的野狼。
真正完全讀懂兩面宿傩的心聲是在四百年前,久别六百年的重逢,她頭一次體會到記恨一個人記恨到牙癢癢的地步。
“他想馴服我。”宇智波神奈說,“像是馴養一隻畜生一樣。”
即便沒了六眼,也不影響她天生一身反骨和叛逆,怎麼會甘心被人馴養?
兩個人四目相對了很久,漫長又短暫的沉默過去後,細長的黑色眼睫微微顫動了一下,被六眼占據的視覺回過神來,心緒像是擊入石子的湖泊。
“過來吃飯。”宇智波斑的嗓音在廚房門口響起。
夏油傑猛地眨了一下眼睫,陷入黑暗的視野映入鑲嵌在天花闆上的壁燈,宇智波神奈已經抱着狐狸王飯桌的方向走了,臨走前還不忘留下一句“誰最後吃完誰洗碗”。
她會記恨兩面宿傩很久,卻不會讓這股恨意影響自己的生活和目光所及之處。
坐在飯桌邊的宇智波斑擡了擡眼皮,視線恰好對了上來,黝黑的眼眸泛着涼薄的鋒芒,而後對方若無其事地抄起筷子。
“愣着做什麼?”青年不鹹不淡的嗓音在客廳裡響起。
——我敢讓你們這兩個祖宗洗碗嗎?
夏油傑起身走向飯桌,一邊走一邊在心裡吐槽。
晚飯是宇智波斑做的,晚飯結束後的碗毫不意外是夏油傑洗的。
夏油傑在廚房洗碗的功夫,宇智波神奈躺在她伯父的大腿上消食,時不時摸摸酒足飯飽的小肚子,活似一隻把肚皮光明正大翻出來的貓咪,渾身的毛毛都洋溢着懶散舒适的氣息。
宇智波斑半垂着眼睫,眼皮動了動,像是在發呆,但是宇智波神奈知道他在思考,思考他剛才聽到的事情。
眼睑擡起來的時候,一隻白花花的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宇智波神奈抓住他沒有戴手套的手,晃了晃。
“抱歉。”宇智波斑輕聲說,“我生氣了。”
所有在「靈視」範圍内的負面情緒都會湧進宇智波神奈的大腦裡,對大腦造成沉重的負荷,所以宇智波斑在宇智波神奈面前,總是想盡辦法放空自己的大腦。
“我不會在乎每個人的憤怒。”宇智波神奈耷拉在沙發上的腿晃了晃,“因為我偏心。”
“所以偶爾生氣也是可以的。”宇智波神奈眨眨眼睛,“我并不讨厭。”
宇智波斑垂下眼簾,視線落在小孩兒光潔的額頭和霜雪一樣潔白的發絲上,仰躺在沙發上的姿勢,發絲翻起,細膩的發根在視線裡顯得異常清晰。
他是第一次聽見有人将偏心說得這麼理直氣壯。
意外地感覺不讨厭。
……
過程雖然很坎坷,可是順利被人從警察局撈出來了,警方那邊沒有留下案底,隻是象征性地給出了警告,大家都有光明的未來。
真是可喜可賀。
以上是宇智波神奈發自内心的想法。
……個屁。
以上是夏油傑發自内心的想法。
高中生年紀的女孩處在青春期,大腦尚且為發育成熟,處在人生最重要的轉折點,想法存在叛逆的成分可以理解,哪怕是一直以來在他面前聽話乖巧的美美子和菜菜子都不能避免叛逆期的到來,着實讓他頭疼了好一陣子。
十五歲的女孩行為舉止有些異于常人完全能被理解,前提是她是個真正的十五歲孩子,而不是披着十五歲未成年JK皮的千年老妖。
這人的叛逆期怕是從一千年前開始就沒停過。
被宇智波斑從局子裡撈出來的夏油傑無能狂怒,委屈得隻能眼神譴責這個沒心肝的小王八蛋。
能成功管住雞掰貓的隻有雞掰貓的飼主,可惜對方自始至終都沒有要對雞掰貓實施強硬手段的态度,任其放飛自我自由飛翔。
從局子裡被撈出來的第二天,夏油傑就意識到了一件事情,自從和五條悟那個狗逼進了局子,平淡無奇的日子從此一去不複返,秘密既然已經不是秘密,那也沒有繼續遮掩的地步,于是夏油傑出門的頻率開始大大增加。
某天出門到樓下便利店打個醬油的功夫,他就和五條悟迎面撞上了。
便利店的自動門在背後緩緩合上,夏油傑提着鼓鼓當當的購物袋,滿臉麻木,身上套着寬松的T恤衫,腳下踩着一雙拖鞋,這副久未出門的宅男樣子,完全和過去的極惡詛咒師是兩個人。
上一次見到他這幅樣子還是住在高專的學生寝室的時候。
居民樓籠罩在清晨薄薄的霧氣裡,像是遮掩上了一層纖薄的霧紗,被扭曲的光線顯得格外柔和。
兩個人就地坐在了便利店門口擺放的長凳上,夏油傑在購物袋裡掏了掏,掏出了一個草莓味的大福扔到五條悟手裡,又從購物袋裡掏出了一盒煙。
視線停頓在煙盒燙了金箔的包裝紙上,反應過來後,夏油傑稍揮了一下手臂,手指一松,脫手的煙盒被甩到五條悟手裡。
“幫我轉交給硝子吧。”夏油傑彎着腰,手肘靠在膝蓋上,大半張臉籠罩在薄薄的陰影裡。
五條悟先是看了被扔過來的大福,“就沒有喜久福嗎?”
“我可沒工夫跑到仙台去給你買正宗的喜久福了。”夏油傑耷拉着眼皮。
五條悟啧了一聲,撕開大福的包裝咬了一口。
五條悟的大拇指指腹摩挲着煙盒光滑的表面,擡起一條大長腿壓到了另一條腿上,吊兒郎當地翹起二郎腿,“硝子已經戒煙了哦。”
“你留着自己抽會比較合适。”五條悟說。
“我也戒煙很久了。”夏油傑說,“家裡有孩子。”
以前是菜菜子和美美子,本着不能教壞小孩子和讓小孩子抽二手煙的原則,就算要抽煙,夏油傑也會跑到陽台去抽,從來不在兩個孩子面前抽煙。
到了宇智波神奈這裡就完全沒機會抽,且不提當狐狸的日子,宇智波斑的自律性很強,能打破這一點的隻有千手柱間,十多年喪偶式帶娃隻為讓孩子健康成長,雖然結果也不咋地,可是讓他女兒抽二手煙,想不都用想,宇智波斑絕對手起刀落。
“那個和宿傩認識的孩子?”五條悟的語氣漫不經心,像是随口問起一樣,末了又擡起手中那隻被咬了一半的大福,左瞅瞅右看看,嘴巴撅的老高,不高興地開口,“大福也是給她買的?”
“啊。”夏油傑說,“口味跟你的差不多。”
都是死忠死忠的甜黨,一頓不吃甜的都要囔囔個沒完沒了,偏偏宇智波斑喜歡慣着她,順理成章地被養成了個混世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