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黑色朝服的新任藤原家家主端着酒杯走下高位,朝麻倉葉王徐徐走來。
人群裡湧動的交談聲戛然而止,大殿裡的目光緊随着從高位上走下裡的藤原家主一路移動,最後停頓在了麻倉葉王身前。
前段時間藤原家進行了一場權力的争奪戰,從這場鬥争裡勝利的便是這位藤原家的新任家主,順利舉行儀式之後,便被天皇任命為了新任的關白和攝政。
和奈奈曾經見過的藤原家老頭子不一樣,比起咒術師,他好像對麻倉葉王的期待更多一點。
幾句不鹹不淡的交談過去之後,藤原家主将目光落在了奈奈身上,“這位便是令愛吧。”
奈奈偏頭看了一眼麻倉葉王,心說你要是敢說你是我爸爸,我回去就揍你。
麻倉葉王的眉頭不動聲色地抽動了一下,微笑地開口,“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問題。”精明的中年男人面不改色地微笑,“隻是突然想起,令愛已經到了适婚的年紀了吧。”
聲音飄到了金漆屏風後的女眷耳朵裡,映在屏風上的影子曳動,而後便是切切響起的交談,宛若清聲墜地的玉珠。
奈奈:???
……我淦。
麻倉葉王笑了笑,笑意裡帶着疏離,“勞煩你提醒。”
空氣裡的緊繃感頓時被擊潰,雜七雜八的交談聲重新響起,仿佛剛才的插曲從未存在似的。
濃郁的酒味在空氣裡發酵,有人在低聲細語,攢動的交談聲裡時不時蹦出一聲大笑來,就像是憑空墜落的冰雹砸在屋頂的瓦片一樣,雜七雜八的聲音混在一起,宛若雜亂無章的線頭,大殿裡的氣氛熏得她頭腦發暈。
“我去外面透口氣。”奈奈起身。
麻倉葉王:“别走太遠,也不要喝别人遞過來的酒。”
這雙眼睛無時無刻都在攝取周圍的信息流,因為術式和眼睛,奈奈的大腦需要長時間保持清醒狀态,睡眠時間也受到影響,随着年齡的增長不斷縮減。她的大腦對酒精這類東西抗性非常低,哪怕隻是小半盞酒水,也足以讓她醉得不省人事。
十七歲的女孩嘟嘟囔囔地開口,“我是十七歲,又不是七歲。”
“可在我眼中你還是個小孩。”麻倉葉王彎了彎眼睛,溫暖的燈火洋洋灑灑地落進那雙溫柔的眼睛裡,“如果有冒失的家夥端着酒杯跑上來,我會非常苦惱的。”
保不齊事後他還要背着一個醉鬼回去。
奈奈撇了撇嘴,“我知道了,不會走遠的,你好像個愛操心的老頭。”
明明還沒有過三十歲,操心的事情卻比誰的都要多。
麻倉葉王笑而不語。
奈奈起身離開了筵席,庭院的雪花和身後的鼓樂聲一起飄落,腦袋被酒水溢出的氣息熏得有些頭腦發脹,她特地找了個遠點的地方,吹吹冷風清醒一下頭腦。
遠處的禦簾被炭火和燭光燙得溫暖,今天是個月明星稀的夜晚,星星斂去了璀璨的光輝,在厚重的雲層裡時隐時現,懸挂在夜幕上的圓月孤高又冰冷。
新的視線黏到了身上。
奈奈的目光動了動。
腦袋清醒得差不多了,她也差不多回去了。
她轉身,和身後的人對上了視線。
對方穿着黑色的朝服,雙手攏在寬大的袖口裡,長長的衣擺拖曳在地。
銀白色的月輝裹着雪花,紛紛揚揚地墜落。大片大片的陰影落下,站在屋檐底下的人仿佛泡在一片黑色的潮水裡。
須臾過後,對方擡步緩慢走出,那是一張陌生的臉,橫貫在額頭的縫合線格外的紮眼。
“這樣的宴會你自己一個躲在這裡幹什麼呢?”對方唇角帶笑。
奈奈默不作聲地将目光從對方額頭上的縫合線移開,“你不也在這裡嗎?”
“我無心享受這樣的熱鬧奢華的筵席。”縫合線開口,兩手随性地一攤,“他們太吵了。”
這話說得有道理。
奈奈垂眼。
“奈奈大人認為人類是什麼樣的生物呢?”縫合線突兀地開口。
奈奈歪着腦袋看着他,突然發出一聲嗤笑,“毫無意義。”
這樣的問題,這樣的生物。
縫合線顯然有不同的見解,奈奈擡了擡眉頭,示意他發表自己的觀點。
縫合線好像笑得更開心了,“都不是。”
“而是名為「咒力」的表現形式。”縫合線笑彎了眼睛,目光落在女孩被布帛遮擋的掩飾的眼睛上,輕聲開口,“排除掉個别的案例,幾乎所有的人類身體裡都蘊含着咒力,嘛,像陰陽師這樣的人,則多出了一層靈力,但是歸根結底,沒有太大的不同。”
“咒靈、術師、非術師,都是名為「咒力」形态的可能性。”縫合線微笑,“人類是不斷進化的生物,那麼跟随人類「咒力」也會跟着一同進化。”
“我很期待,它究竟能進化到什麼地步。”縫合線的笑意越發的濃郁,宛若年歲久遠氣息越發醇厚的美酒。
奈奈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哲學式的玄乎發言沒有引起她的共鳴,也沒有産生任何‘哇,聽起來好厲害’的感覺。
她想揍人。
酒水的味道稍微解放了一點常年保持清醒理智的腦袋,做事也越發得随性。
縫合線眼睜睜地看着奈奈嘎巴了幾下自己的拳頭,“這附近有人嗎?”
“沒有。”縫合線下意識地開口。
雙手的筋骨被捏的劈啪作響,奈奈咧開嘴,露出一個跟兩面宿傩差不多的鬼畜笑容,近乎是深情款款地開口,“那我就放心了。”
縫合線:???
◆◆◆◆◆
這場宴會本就讓她心情煩躁,偏偏有個不長眼的家夥自己找上門來,此時不揍,更待何時?
于是她直接上手揍了。
礙于這厮估摸着也是這場宴會邀請的賓客,揍得太過明目張膽勢必會給麻倉葉王增加不必要的麻煩,奈奈特地挑了看不到的地方揍,盡量不留傷痕,但是痛感絕對有保證。
縫合線被打了個爽。
奈奈轉身拐了個彎兒,遠遠地看到被燈火氲氤得暖融融的屋頂瓦片。
那條縫合線……
募地回想起幾年前也是有這麼個玩意兒跑到她面前來搭讪,腳下的步伐下意識地停頓,奈奈轉身往反方向移動,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
回到适才揍人的地方,扒拉了幾下草叢,空無一物。
被她扔進草叢裡的人不見了。
冰冷的圓月懸在遠方的五重塔上,雪片撲簌簌地落下,冰涼的寒意無聲無息地在心裡彌漫開來,宛若蝮蛇冰冷的蛇鱗貼着皮膚滑過一樣。
奈奈的太陽穴突突直跳,轉身跑回了大殿。
露天的舞台上換了一批新的舞者,頭上的金冠迸濺出璀璨晶亮的光芒。
奈奈的目光下意識地在人群裡搜尋。
“怎麼了?”溫潤的聲音像是潺潺而過的溪水。
奈奈回頭,麻倉葉王站在背後。
麻倉葉王摸了摸她的頭發,“你的臉色不太好。”
“剛才被一個王八蛋纏上了。”奈奈松了一口氣,轉而開口,“你沒事就好。”
兩個人沉默了片刻,片刻之後,開始了同流合污,偷偷摸摸溜達出了宮宴。
紛亂如麻的聲音被抛在了身後,做虧心事就要有做虧心事的覺悟,出了門之後,這倆沒有坐牛車,而是趁着夜色循着路徑一路摸回了麻倉葉王在平安京的府邸。
天空被染成濃郁的黛紫色,寺廟的屋頂袅袅升起了黑色的煙霧。
奈奈遠遠地看到蹲在大門口的虎斑貓,毛茸茸的尾巴像是在雪風裡晃動的蘆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