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砸疼腦袋的倒黴孩子捂着腦袋,蒼藍色的眼睛眼淚花花,超大聲地控訴,“你為什麼又打我?”
麻倉葉王眼神死地看着她,“正常人會想有四隻手臂嗎?”
“你不把文書扔給我,我會想有四隻手嗎?”奈奈眼淚花花,超大聲地控訴。
兩面宿傩側目。
麻倉葉王眼角抽搐了一下。
奈奈順杆子往上爬,“不能怪我!我還是個孩子!”
麻倉葉王:“……”
誰家孩子會是這麼個糟心的倒黴玩意兒?
兩面宿傩饒有興趣的摸了摸下巴,看着對面突然開始内讧,看熱鬧的架勢,就差用四隻手鼓起掌來,高喊‘打起來打起來’。
“麻倉葉王。”兩面宿傩眯了眯眼睛,目光落到了對方家的倒黴玩意兒身上,“那些垃圾東西會放任你把這個小丫頭待在身邊嗎?”
麻倉葉王溫和地笑了,宛若雪山終年不化的積雪,“那又如何?”
“他們做不到。”麻倉葉王的笑容溫和有禮,那雙眼睛露出來的目光卻像雪山終年不化的冰湖,“因為他們……非常渺小。”
兩面宿傩動作一頓,轉而突然大笑起,肆無忌憚的笑意在滿目瘡痍的山林裡響起,狂妄又任性。
麻倉葉王站在原地,靜靜地等着他笑完。
好不容易等他笑夠了,對方的目光卻落到小丫頭身上,猩紅色的雙目直視蒼藍色的眼睛,“這雙眼睛,包括這雙眼睛的主人,會是他們垂涎不已的東西。”
“就這麼混迹在人類之中真的好嗎?”兩面宿傩說,“一個一個又矮又弱雞的東西,揣着不符合他們存在的欲望,實屬可笑又無聊。”
夜晚的風缱绻舒卷,樹蔭婆娑的聲音慵懶,惡神吐露的言語宛若蠱惑。
小丫頭陷入了沉思,末了這倒黴玩意兒認認真真地開口,“大概是人類做的飯好吃吧。”
宮宴的時候才能吃到的高級點心,麻倉葉王的式神做的飯,還有各大家族的廚子做的菜……吸溜……
麻倉葉王:“……”
他就知道。
兩面宿傩側目,餘光督了一眼自己的随從。
突然覺得好像挺有道理的,人類沒别的什麼優點,就是偶爾能出幾個廚藝好的廚子,有的還挺好吃的。
◆◆◆◆◆
對于麻倉葉王來說,人類的心是這個世界上最難懂的事物,也是這個世界上最好懂的事物。
平安時代的人們,大多數都會将疾病和災禍歸咎于鬼神作怪,而麻倉葉王恰好是連鬼神都能驅使的人。
不希望麻倉葉王出現在眼前的人在平安京分布範圍非常廣闊,恰好麻倉葉王本人也不希望看到他們,既然相看兩相厭,倒不如不見。
可是很多事情往往不會那麼如人意。
麻倉葉王是「靈視」的持有者,簡單來說就是被動讀心,擁有這種能力的人,無需眼觀,無需耳聞,便能掌握他人内心及其本質,越是強大,越會不受控制地聽見他人的心聲,連帶着負面情緒也會一同流入,甚至會導緻自身孕育出詛咒。
越是強大,越是會招人忌憚。
麻倉葉王計劃在處理完兩面宿傩的事情過後離開平安京,理由是前往出雲,開鑿出雲位于東北艮位方向的鬼門位置的大山,修建鎮壓妖怪和詛咒的鬼門,并上奏了朝廷。
每一年,地方和朝廷都會出現官員調動。
這個節骨眼上讓麻倉葉王離開平安京顯然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但是在權力面前,其餘的事情總是會被選擇性無視。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有太多人不希望麻倉葉王繼續留在平安京,麻倉葉王對此心知肚明,但是依舊選擇了無視。
人類的心塞滿了醜陋又扭曲的東西,既然他們自己都不怕招緻怨恨和詛咒,那他又何必多管閑事?
計劃原本是在處理完兩面宿傩的事情之後便啟程離開京城,但是中途出了點意外,罪魁禍首是兩面宿傩這個攪屎棍子。
當天現場有不少目睹奈奈眼睛的術師,消息往外傳是避免不了的事情,五條家收到了消息,苦苦尋找了多年的六眼落在了麻倉葉王的手裡,還是傳聞中麻倉葉王流落在外被找回來的孩子。
雖然流落在外被麻倉葉王找回來的孩子本人拒絕這個身份。
麻倉葉王前腳回到平安京,後腳官職調度的诏令下達了,後後腳五條家的老頭就帶着幾個雜七雜八的人不請自來。
麻倉府邸裡沒有什麼人,除去奈奈和麻倉葉王這兩個正兒八經的人類,就隻有滿屋子的式神和股宗這隻小貓咪。
麻倉府邸頭一次出現這麼多兩腳獸,股宗顯得很是好奇,奈奈把亂逛的小貓咪抱了起來,放到了臂彎上。
“不要亂跑。”奈奈垂眼看着在她的臂彎裡拱出一個腦袋的虎斑貓,“這些人對你來說很危險。”
他們不會在意一隻貓的死活。
股宗的耳朵抖了抖,他不是很理解奈奈話裡的意思,但他知道奈奈不喜歡這些人。
趴在奈奈懷裡的虎斑貓擡頭,奈奈順着他的視線往前看,發現一個眼熟的老頭子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察覺到視線被當事人發現了也沒有要收回視線的意思。
奈奈若無其事地撫摸着虎斑貓的脊背,淡淡地開口,“有事嗎?”
老頭子頓了頓,“我們見過。”
“哪裡?我不記得。”奈奈嗤笑一聲。
老頭子的臉色一僵,眼底的波瀾微微起伏了一些,昏黃的眼珠泛濫着微不可見的怒意。
老頭子深吸一口氣,像是極力在壓抑自己的怒火,“你是六眼,你是菅原道真的子孫,你應該回到你的家族來。”
奈奈扯開嘴角,笑容裡溢滿了嘲諷的意味,“你這是在教我做事?”
虎斑貓抖了抖耳朵。
熟悉的氣息,熟悉的臉龐,都在告訴告訴他,這是他熟悉的人,可是虎斑貓卻覺得這樣笑起來的小姑娘很陌生。
奈奈摸了摸虎斑貓毛茸茸的腦袋,眯着眼睛看着面前半截入土的老頭子,“有什麼話,你可以接着說。”
她今天沒有在眼部纏上繃帶,蒼藍色的眼瞳直接暴露在空氣裡,像是浮動着星辰光輝的磅礴大氣,仿佛能透過這具蒼老幹癟的皮囊,一眼看到裡面扭曲醜陋的靈魂。
“家族非常地擔心你。”老頭子渾濁的聲音響起,聲音柔和了不少,似乎是意識到來硬的不行。
“這句話你信嗎?”奈奈溫和地笑了,鴉羽一樣漆黑的發絲貼着柔軟的臉頰,越發襯得小孩眉眼柔和。
老頭子莫名覺得這樣的笑容很熟悉。
“我師從麻倉葉王。”奈奈微笑。
冰冷的感覺順着手腳攀爬上了四肢,老頭子花白的胡須像是雪風裡的苦敗的野草,止不住地戰栗起來。
“奈奈。”
門口傳來溫和的聲音,白衣紅底的大陰陽師慢悠悠地晃悠進來,寬大的袖口幾乎要垂到了地面上。
大陰陽師的目光停頓在抱着虎斑貓的小孩身上,溫和地笑了,“股宗也在這裡。”
“麻倉……”
老頭子張嘴想要說話,卻在麻倉葉王看過來的那一刻,将即将要脫口而出的名字吞了回去。
麻倉葉王表情柔和地看着這個半截入土的死老頭子,溫和地笑了,“有什麼事情嗎?五條家的族老大人。”
老頭子的瞳孔驟然收縮,僵直在了原地,宛若一隻被人掐住了頸脖的鴨子。
“沒有别的事情的話,就不要随便跑到别人家的後院裡來,我會非常困擾。”麻倉葉王的表情帶着淺淺的笑容。
“請到大廳裡一叙。”麻倉葉王讓開了前往大廳的路徑,跟在他身後的式神做出了請的動作。
鬓發霜白的老人臉色蒼白。
大陰陽師和小孩的表情在腦海中重合起來。
——我師從麻倉葉王。
——麻倉葉王有着看透人心的能力。
所以——
“這樣的話,連你自己都不信,就不要說出來給我聽啦,死老頭子。”漂亮的貓眼彎起,小姑娘笑得眉眼彎彎,笑容無比肖似麻倉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