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是因為去年腦袋磕在石頭上磕破了,傷好了之後就留了條疤。”奈奈撅着嘴巴。
她信個鬼,這人嘴巴沒一句實話的,腦袋磕着了能磕出這麼長一條疤?你怎麼不說是半個腦殼都飛出去了呢?
“在這個京城裡,奇怪的事情很多。”麻倉葉王說,“因為這裡的人各自懷揣着不同的欲望。”
那些欲望都見不得人。
屋檐下垂落的禦簾在地闆上打下片片陰影,星光清澈如泉水,潑瓢似的撒在地闆上。
“你不累嗎?這麼多的髒東西。”奈奈開口。
麻倉葉王笑了笑,“有點累。”
“……”
“……”
坐在地闆上的虎斑貓趴了下去,毛茸茸的下巴擱在了交疊的前爪上,蘆葦似的尾巴晃來晃去。
“累得不輕了。”麻倉葉王兩手一攤,複而露出了奈奈非常眼熟的笑容,“所以要幹點讓我開心的事情嗎?”
仰躺在地闆上的小姑娘動作一頓,滑溜地跟條泥鳅一樣從地闆上翻起來,抱着人家的貓蹭蹭蹭地退退退,退得老遠。
果不其然,麻倉葉王面帶微笑,意味深長地開口,“你看,我都老大不小了,有孩子不過分吧。”
奈奈抱着小貓咪,小貓咪滿臉疑惑。
“這就巧了,你的年紀剛好。”麻倉葉王微笑微笑再微笑。
小姑娘瞬間露出嫌惡的表情。
“别露出這樣的表情,你是我撿回來的,也是我教出來的。”麻倉葉王笑眯眯地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啊,你露出這樣的表情,爸爸很傷心啊,奈奈。”
小姑娘抱着小貓咪,表情嫌惡。
滾犢子,你是誰爸爸?我才是你爸爸!
◆◆◆◆◆
麻倉葉王仍然沒有聽到自己想要聽到的那聲‘爸爸’,反而被嫌棄了。
漸入深冬,平安京的氣溫出現了明顯的下降,京都附近的山頭綴挂上了白色的積雪,大大小小的街道宛若鋪上了白色的地毯。
這個冬天格外的冷,夏季發生了旱災,沒有足夠的糧食,時間變得格外難熬。
寺廟盡可能地收留無家可歸的流民,提供有限的食物。
寒冷的雪夜裡,除了老鼠和蟲豸在雪地裡窸窣移動的聲音,又多了人的竊竊私語,巡夜的時候,奈奈已經反手把好幾個鬼鬼祟祟跟在她後邊的人堵在牆角暴打了一頓。
冷厲的霜雪洋洋灑灑地從天空墜落到了平安京,屋頂堆滿了雪花,屋檐結滿了冰冷。
有人三更半夜就在門口蹲她,她前腳跨出門檻,後腳那人就撲了上來,被麻倉葉王的式神拎住了後衣領子。
“救命啊!!”被前鬼拎住的人一把鼻涕一把淚。
小姑娘非常疑惑,“你那隻眼睛看出我是好心會救命的人?”
對方根本聽不進去,一邊哭一邊說告訴奈奈她們家的繼承人要嗝屁了。
奈奈白眼一翻,“那行,我過去。”
對方立馬不哭了。
奈奈轉頭看着麻倉葉王,一本正經地開口,“我去送他最後一程。”
侍從抖了抖。
“那我跟你一起去。”麻倉葉王的表情依舊穩如老狗,奈奈甚至在他臉上看到了一兩分看好戲的意思。
奈奈看着這人轉頭開始結印,蓬勃的火焰驟然席卷了冬日寒涼的空氣,火光把地上的積雪燙得發亮,火光裡出現了牛車,前蹄重重地往前一踏,熱浪撲面而來,頭生雙角的牛仰起頭顱,發出一聲綿長的啼鳴。
蹲在門口堵她的侍從吓傻了。
裹挾着火焰的車輪旋轉起來,拉扯的青牛擡蹄踏上天幕。
麻倉葉王的式神大大縮短了趕路的時間,須臾過後,牛車停在了熟悉的門前,熟悉的人站在屋檐底下,白色的雪花落滿了外褂,侍從手裡的燈照亮了那張蒼老的臉。
他非常擔心自己的兒子。
“麻倉大人。”産屋敷家的家主彎下腰,“請救救他。”
奈奈第一次看到看到麻倉葉王皺眉的樣子,年輕的大陰陽師垂眼看着彎下腰的人,并沒有要扶他起來的意思。
“你真的要救他嗎?”大陰陽師的聲音不徐不疾,聲音宛若潺潺的流水。
“他是我的兒子。”産屋敷家主說。
“可是我覺得他死幹淨了比較好。”麻倉葉王露出淺淺的笑容。
年過中年的男人抿緊了嘴唇,神色哀戚,“但我仍然無法看着他就這麼死去,他還是個年輕人。”
麻倉葉王冷笑一聲,轉頭看向奈奈,“要救他嗎?”
奈奈聳了聳肩,“你不是說他死幹淨了比較好嗎?”
“是啊。”麻倉葉王不負責任地說。
冬日的寒風卷起地面細碎的霜雪,垂在地面的袖口幾乎要與地面融為一體,體面氣派的宅邸無聲無息地溢出不祥的氣息。
朦胧的雪點無聲無息地從天空墜落下來,火苗隔着紙質的燈罩跳躍。
明明是看不到詛咒的人,卻意外地能吸引詛咒。
奈奈忍不住在心裡吐槽。
“大概是太怕死了?”麻倉葉王嗤笑一聲,“放任不管的話會很麻煩。”
他說的是裡面的詛咒。
“進去吧。”奈奈面無表情地說。
衆所周知,醫師才是負責治病救命的人,陰陽師的主攻專業是驅鬼。
那麼問題來了,你要找人救命你不該找醫師嗎?你找陰陽師做什麼?
奈奈一進門就看到了熟人的面孔,濃郁的藥味撲面而來,垂下禦簾将室内擋得嚴嚴實實,腦門上别着一條縫合線的人若無其事地朝她微笑。
然後就是一連串起落不停的咳嗽聲,劇烈的咳嗽讓人懷疑他是不是要把自己的肺咳出來,就是這樣一個瘋狂咳嗽的病秧子,舉起了一把刀,一把切藥材的刀,暴跳的青筋,瞳孔收縮成細細一條,俊秀的臉硬生生地被扭曲成了野獸一樣的猙獰,縫合線被扯着衣領揪在手裡,拿着刀的手高高舉起,眼看着就要照着縫合線的縫合線切下去。
奈奈‘哇哦’一聲,“我是不是來得早了?”
“救命。”縫合線象征性地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