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經常會接到這樣的委托嗎?”奈奈問。
“很多。”麻倉葉王坐在晃晃悠悠的車廂裡,穩如泰山,“但是做不做取決于我。”
貴族的忌諱很多,上至朝政下至雞毛蒜皮的小事,尤其是在鬼神運勢這方面,遇到這種事情,第一個念頭怕是要請神問佛,這個時候,難免會想到陰陽師和咒術師,尤其是這方面的專家麻倉葉王。
雞毛蒜皮的小事大部分時候都會回絕,但是這次卻意外地接下了委托。
原因是閑聊之中,有人向天皇陛下提了一嘴,天皇陛下也随意向麻倉葉王提了一嘴。這随意的兩嘴,後果就是麻倉葉王不得不外出工作,恰好想到了最近家裡總是撸他貓的小姑娘——免費的勞動力來了。
正好,小姑娘也需要一切經驗。
麻倉葉王索性沒有推脫。
這次要去的地方是朝廷世襲貴族産屋敷家的府邸,産屋敷家的家主從前幾代的天皇以前就開始在朝廷擔任要職,現任的産屋敷家主擔任弁官局,負責處理太政官内的一切公文,非學問出衆者不能當此職。
現任的産屋敷家主精通漢學,身居要職,頗得天皇陛下器重,姻親也是在朝廷裡具有一定話語權的貴族,他的長子聰明伶俐,博古通今,甚至得到過天皇陛下的贊譽,這非常好,唯一一處不好的是,因為先天不足,長子一隻是泡在藥罐子裡的病秧子,雖然活過了元服之禮,可是幾乎被所有人認為活不過十八歲。
京城貴族的夫妻大多數都是分居,母親生下的孩子一般都會養在母家。此前産屋敷家主的長子一直被養在自己的母家,直到幾天前,才被父親接過來,本人也沒有異議,原因是麻倉葉王。
牛車停在一座非常氣派的宅邸前,得知麻倉葉王要親自光臨自己的府邸,這位弁官局大人親自出來迎接,對方看起來是非常溫和的人,在看到小小隻的小姑娘跟着麻倉葉王一同走下牛車的時候,目光頓了頓,似乎因為對方帶了個孩子,他的态度看起來更溫和了。
大廳裡萦繞着淡淡的熏香味,不會太過濃郁,也不會寡淡,一切剛剛好。
東道主事先差遣仆人準備了茶水和點心,因為麻倉葉王帶了個小孩子,又差人去多準備了些小孩子喜歡的甜口糕點。
麻倉葉王的笑容依舊不變,淡淡的,嘴角的弧度好像是被人提前鑿刻好的面具。
奈奈原本的打算就是當個工具人,既然說要幫忙了,再推三阻四的也就沒有什麼意義了,她就打算當個老實的工具人,待會兒,麻倉葉王讓她幹什麼她就幹什麼,就算是叫她把産屋敷家主打一頓,她也能面不改色的地撸袖子上手。
“這位是……?”沉迷糕點的幹飯人奈奈察覺到有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的時候,擡起了頭,嘴角還挂着糕點的殘渣。
聊天就聊天,叫我幹嘛?
小姑娘動了兩下腮幫子,當着兩個人成年人的面,面不改色地吞下了嘴裡的食物。
麻倉葉王他還是笑,他的表情仿佛從未變化過,隻是嘴角上的弧度生動了很多。
這位弁官局大人看着傳聞中無所不能的大陰陽師伸手給矮矮小小的小姑娘擦幹淨了嘴角,臉上的笑容都莫名溫柔了很多。
“這是今天的主角。”麻倉葉王笑得眉眼彎彎,“這次的事情,就要仰仗她了。”
奈奈:?
小姑娘瞬間明白了,這家夥從頭到尾都盤算着把事情扔給她,自己負責喝茶吃瓜。
把事情推給小孩子就算了,為什麼在場的兩個人都會放下心來把事情交給一個小孩子?你們這些大人靠譜嗎?
把事情幹脆利落扔給她的麻倉葉王真的留在大廳裡陪主人唠嗑了,被侍女帶着,跨出門檻的時候,她回頭,發現麻倉葉王朝她揮揮手,意思是讓她加油,好好幹。
産屋敷宅邸的占地面積比麻倉葉王的府邸還要大,麻倉葉王的府邸是他自己選的,精通占蔔的大陰陽師自然精通風水學,知道如何挑一個自己心儀的居住所,所有人都以為他會選個風水寶地,結果這人轉身就選了整個平安京鬧鬼鬧得最厲害的地址,托麻倉葉王的福,那一帶成了整個平安京最平靜的地方。
産屋敷家的府邸比麻倉葉王的府邸大,也比麻倉葉王的府邸要來的精緻奢華得多,朱紅色的長廊緩緩繞繞,空氣裡彌漫着喧嚣的蟬鳴。
也比麻倉葉王的府邸要鬧騰。
目光落到在角落裡叽叽喳喳的侍女,奈奈面無表情地繼續走。
跨進庭院的門就聞到了淡淡的藥味,越往裡走,藥味就越濃郁,盛夏時期的蟬鳴格外的喧嚣,熏香的味道與苦澀的藥味混在一起。
奈奈看到了打落在地上,碾進泥土的花朵。
夏季的櫻花樹綴滿了蔥翠繁茂的枝葉,朱紅色的浮橋跨過池塘,金色的陽光落進了瓦片的縫隙裡。
樹影在晃動,從圍牆上一路滑下。
奈奈聞到了那股藥味,藥味的源頭是一個年輕人,處于人類的一生中最活潑有力的時間,卻衰弱得比任何一個老人都要無力和脆弱。
老遠她就聽到了他的咳嗽聲。
侍女想要為他拍背順氣,卻被他一巴掌拍開。
“出去!”簡簡單單的咳嗽而已,卻好似花費了他畢生的力氣。
又是一連串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她就站在門口,聽着他咳,她打算等他咳完了她再進去,卻不想,對方擡頭就看到了她。
“你是誰?”對方的咳嗽奇迹般地止住了,而後繼續咳。
奈奈覺得他在這麼繼續咳下去,會把肺咳出來。
帶她來的侍女告知了病弱的主人她的身份和來意,在起初的聽到麻倉葉王之後,對方的眼裡閃過一絲欣喜,而後在知道麻倉葉王沒有來的意思,而是把事情都交給了一個半大的小姑娘之後,那是欣喜就湮滅在了惱怒和憤怒之中。
面帶笑意的背後,藏着是怒氣。
額角的青筋暴起,對方咬牙切齒,擡手想要把侍女扯到面前來,卻差點摔倒在地,在他身邊侍奉的幾個侍女頓時慌亂起來。
劇烈的咳嗽聲炸響在房間裡,白色的被褥染上了星星點點的紅。
她站在兵荒馬亂的和室裡,因為病身體戰栗不止的年輕人,空氣裡的咳嗽聲此收彼斂,烏黑微卷的長發糾纏在被褥上,紅梅色的眼睛猙獰宛若野獸,瑟瑟發抖不敢上前的侍女,眼裡倒映出挂在屋頂上的東西。
原來這就是麻倉葉王說的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