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在心頭多日的話終于說出來了,蘇清詞以為自己會松口氣,不料,卻緊張的手指都顫抖起來。
裴景臣神色微怔,顯然被這四個字出其不意到了。
價值千萬的車裡陷入靜默,窗外細雪簌簌,落地無聲。
裴景臣蓦然開口:“什麼病?”
蘇清詞張張嘴唇,欲言又止。明明是他抛出的引子,裴景臣也如願以償的“咬鈎”了,他卻一時語塞,難以回答。
沒别的,就是突然想起這種絕症說出來,會不會吓着裴景臣。還是拐個彎抹個角,婉轉點比較好?
然而下一秒蘇清詞就意識到,這種罕見病裴景臣必然沒聽過,過後也要追問“什麼特發”、“還高血壓”。
蘇清詞斟酌字句,說:“是心内科的病……”
裴景臣忽然打斷:“想好了再說。”
蘇清詞頓了頓,詫異的看向他。
裴景臣迎上蘇清詞的目光,又輕飄飄的挪走,溫柔體貼的說:“這次編好點。”
一瞬間,蘇清詞被抽空了所有力氣。扶住方向盤的雙手再難以為繼,整個人趴了上去,連說話的勁兒都沒有,有什麼堵在喉嚨,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難受極了。
他屁股下的坐墊是法國名牌,很軟。确實軟,軟到他快要陷進去,根本掙紮不起來。
五個字,比他聽到醫生确診時還要萬箭穿心。
可是也不能怪裴景臣殘忍,他之所以惡語傷人,實在是蘇清詞前科累累。
蘇清詞用盡手段也隻得到裴景臣的人,得不到他的心。為了引起他的注意,蘇清詞沒少動腦筋——比如裝病。
今天說頭暈,明天說胃痛。狼來了太多次,所以狼真的來了,無人再可憐他。
自作孽不可活。
蘇清詞感到呼吸困難,透不過氣。其實想證明自己說的是實話很簡單,隻要把後座上兩大袋子藥甩裴景臣臉上就行了。
可蘇清詞突然不想自證清白了。
裴景臣眼底的不屑讓他心如刀絞,唇邊的輕描淡寫讓他感到害怕。
他不惜抛棄自尊,伏低做小,甯願拿絕症來賣慘,也想得到裴景臣的片刻溫暖。
可會不會事與願違,裴景臣非但不會因為他時日無多、施舍給他憐憫的愛,反而會因為他遭報應了而幸災樂禍,感到大快人心?
蘇清詞并不認為自己内心足夠強大,若是後者,他承受不起。
裴景臣褲兜傳來震動,拿出裡面的手機,是助理發來的文件,要他緊急審閱。
他快速浏覽,一目十行,餘光落到蘇清詞身上,隻見容顔昳麗的俊美青年直起腰身,散漫的聳聳肩,耷拉着眼皮道:“呵,被你看穿了。”
裴景臣嘴唇微張,想說什麼,蘇清詞皺起眉頭,語氣中滿是不順心的煩躁:“下去吧,我要回家了。”
蘇清詞透過後視鏡,目送着裴景臣走遠,斂起用以挽尊的所有情緒,眼底隻剩下空洞的落寞。
他不生氣,也沒資格埋怨。此時此刻,隻有慶幸二字,幸好及時收手,為自己保留了最後一點尊嚴。
到家後,蘇清詞一頭紮進枕頭裡,隻想睡死過去。
被手機來電吵醒時天剛剛擦黑,蘇清詞翻了個身,把見錢眼開的安娜麗絲晾在一邊,直到來電打進來第八次,他才懶洋洋的接聽:“三分鐘。”
這世上隻有裴景臣能得到蘇清詞溫言軟語的對待,其他人隻有高貴、冷豔、莫挨老子。
作為跟蘇少爺合作快十年的書畫經紀人,安娜麗絲早就見怪不怪,若有朝一日蘇清詞客氣起來了,她反倒要驚悚的狂撥110。
“聲音這麼黏糊,睡覺呢?”
蘇清詞:“兩分五十四秒。”
“喂,不帶這樣的!”
“兩分半。”
“好好好,我就是提醒你一聲,下個月的畫展别忘了到場。還有,約瑟夫想再問你買畫,求一副田野風光的畫,他從去年就開始預約了。”
蘇清詞眼皮都不掀:“你知道我的規矩。”
安娜麗絲又是肉痛又是頭疼,搞藝術的性格都古怪,少年天才尤其乖張任性,比方說蘇清詞這種。
規矩很簡單,不接定制,畫啥賣啥,賣啥買啥。
仗着惹人嫉妒的天賦和難以效仿的超絕意境,每幅作品一經問世就被搶售一空,供不應求。
市場叫賣,更有“高品位”的各界巨佬捧着,年少成名的蘇老師愈發無法無天。安娜麗絲既佩服他有驕傲輕狂的資本,又在心裡望着唾手可得的歐元抓狂:“你知道他開出哪個數嗎?”
蘇清詞冷笑:“我缺錢嗎?”
安娜麗絲:“……”
中法混血美人心說我缺啊,你知不知道這一單要是成了,老娘能提幾位數?老娘連房子買在哪兒都想好了!
蘇清詞挂斷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