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總算可以好好看一看,那個平日裡憨直的嚴大哥,今日究竟有多麼英武俊朗。
一聲輕笑從蓋頭裡傳出,凝在嚴飛陽心頭,成了一抹再也擦不去的朱砂痣。
“禮成——送入洞房!”
那個透着文雅的聲音,明顯興奮了起來。
最後一句唱誦被歡樂的情緒推動着,好像唢呐高亢的轉音。
衆人的笑聲逐漸變成了起哄聲,禮節的拘束徹底消失了作用 。
不知哪個好事兒的人還喊了一句。
“新郎官,一會兒可别忘掀蓋頭啊!”
惹得滿屋一陣大樂,連桌椅都跟着震動起來。
幾個全福的喜婆引着一對新人,來到裝扮好的卧房門口。
孩子們你推我搡地緊跟其後,個個抻着頭想看個新鮮。
卻不料兩人一進屋,嚴飛陽就把房門關了個嚴嚴實實。
拿起桌上的喜秤,就挑開了蓋頭。
他知道,花向晚等不及要看看自己,而自己亦是如此。
“你……你愣着幹啥?”
連平素爽快伶俐的花向晚,在這樣熱烈的注視下。
也不禁舌頭打滑,說不出句整話。
“看你!”
與之相反的,倒是嚴飛陽遊刃有餘地應答。
他臉上堆着笑,眼眸閃亮如同天上的北辰。
花向晚被他說得一愣,低頭轉着指頭,揪起嫁衣下擺。
嘟囔道:“看我幹啥?”
“你好看!”又是這麼直來直去的一句。
就像這滿屋的紅豔明麗,避無可避。
“哪兒好看?”一會兒功夫,花向晚便調整好了心态。
對面這個人今日雖是能說會道的,可終歸是自己熟悉的嚴大哥。
花向晚還就不信,他真能從自己手底下,走上這麼多個回合。
“哪都好看!”可經曆過娃娃幫讨喜、門前作揖給喜錢,和這麼多輪的起哄架秧子之後。
今日的嚴飛陽哪裡還有半分,過往呆闆拘謹的樣子?
大實話張口就來,要不是平素裡為人老實,花向晚簡直要懷疑,他是個油腔滑調的騙子了。
“你……”姑娘的臉更紅了,像疊了一層又一層的胭脂水粉。
奇怪的是,嚴飛陽能清晰地分辨出,那每一層紅都有着什麼樣的意思。
不舍、期待、羞澀、緊張……他通通都讀懂了。
對着這張臉,他看見了彼此的未來——
白發蒼蒼、十指緊扣,就坐在小院兒的椅子上,唠着家常看棗樹花開花落。
可還來不及細細品味這漫長的時光,門外的哄鬧聲就再次響了起來。
大孩子帶着小孩子們齊齊喊:“對,哪兒都好看!”
緊接着,閉合的門扉被一大股力量,頂得瞬間爆開。
幾個八九歲的孩子跌進屋來,擠做一團滾到地上,便捶打邊相互埋怨。
“都怪你,推我幹嘛?”
孔毅媳婦端着托盤,自他們幾個中間邁過。
看那利落的動作,還以為是得了孔毅練武的真傳。
她呵呵笑着走到床頭,将一碗冒着熱氣的餃子,擺到花向晚面前。
嚴飛陽激動地搓着手,一會兒看看新娘子,一會兒看看餃子。
神情又變回姑娘熟悉的那個“嚴大哥”。
花向晚抄起勺子,就把一個餃子送進嘴裡。
屋裡站着的婦人和小孩,一股腦問她:“新娘子,生不生啊?”
“生!生!”花向晚拿眼撇着嚴飛陽,兩個字像兩顆小豆子。
“吧嗒”一下就蹦到了新郎官的心上。
是的,她想要為面前這個人生兒育女——
她的嚴大哥、她的新郎、她的丈夫。
将來也會是孩子們的父親,孫子們的爺爺。
聽着卧房裡,一浪高過一浪一浪的喧嘩。
譚鸢小聲對身旁的武隐說:“我想我錯了。”
“什麼?”武隐轉過頭,還以為是自己聽岔了。
“我昨天跟你說,除了你們幾個,其他人我并不在乎,是我錯了。”
譚鸢繼續說着:“我希望,飛騎營裡每個人都能好好的,有家有業,平平安安。”
他的話到此戛然而止,下面幾句隻留給了自己。
譚鸢想,等到北夷南夏皆安定下來,四海承平、再無戰事的時候,你們都卸甲歸田、各自歸家了。
我就退到很遠很遠的地方,遠遠看着你們、守着你們。
再不出現,再不打擾。
他知道,自己始終是這俗世煙火裡的過客,能夠停留卻無緣進入。
來過、看過、參與過,已經很好……
九月初五,黃曆上百年難得一遇的大吉之日。
在這一天,中州都城中,大概有五十六對新人,同時在舉辦婚禮。
還有七十二家,請了人要翻新房屋。
二十六戶,有破土動工的儀式正在舉行。
外出的遊子和商賈更是數不勝數,十裡亭擠滿了送行之人。
仿佛整個世界,都為老天降下的吉慶,而歡呼雀躍着。
他們身後背着沉甸甸的祝願,眼前是光明坦蕩的未來。
就在這一派祥和安樂中,秦川坐在書桌旁,調整着飛騎營下一步的訓練方案。
來自朔楊的奏折,經過層層遞交,最終呈送到了韓凜的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