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罷,哄鬧之後的阚氏藥局陷入了沉寂。可葉琳在廊間走,隔着一排排雕花窗子,知道沒有一個人是安枕而眠的。
大戰在即,生死存亡就在瞬息之間。
她一直接收着天下各處栾哨的情報,生怕局勢有變。所幸天意站在他們這一邊,一直以來沒有出什麼岔子。
鐐铐聲在寂靜的藥局裡格外刺耳,不免有窗子開了條縫,見到葉琳身後跟着的囚犯,二人一前一後飄似的前行,不禁驚得縫裡露出的眼睛都瞪大了。
葉琳笑着對窗子道:“不該看的,大人還是不要看。”
她最擅長裝作鬼氣森森的模樣吓唬人,對方不知道是哪個大人,果真被唬住,立刻合了窗。
身後的囚犯冷笑道:“這就唬住了。”
言語裡盡是譏諷之意。
葉琳不為所動,繼續朝前陰陰的走着,“住在這裡的,都不是什麼重要之人。”
“既然不是重要之人,為何帶我來此。”
“因為重要之人總是隐于鬧市之中。”
“葉長衛是那個隐于鬧市的重要之人嗎?”
這還真說到葉琳心坎裡去了。
她重要嗎?答案葉琳心知肚明。年少和親仰人鼻息的日子讓她格外的敏感,她能精準感覺到所有人對她的評判。
葉琳沒好氣地停住腳,“蒼氏,既然已經為階下囚,還是莫要……”
蒼凜打斷了她,“還是說,葉長衛想做那個重要之人。”
“你什麼意思?”
“烏珠君侯不殺我,自然是想讓我為她大用。我也是識時務的人,京畿不中用了,可我們北崇還要混下去。葉長衛可有想過,戰争結束後自己的位置?”
葉琳眼睫垂下來,掩住了眸色。
當然想過,隻怕結局不如願,她多半還是要回羌地。
“葉長衛在羌的日子,我也略有耳聞。若是你助我回到北崇,日後烏珠君侯早承天命,您也有一個新的栖身之所。”
蒼凜是個剛直的人,談論陰謀也像是陽謀,奈何這确實是葉琳心中所盼。
旁人不知道,羌地那貧瘠的土地,不堪大用的王室就像是嗷嗷待哺的巨嬰。若是谷宥對自己不留情面,她怕是真的要回去了。
隻是蒼凜說的,不可能成。
葉琳苦澀地笑了笑,“蒼氏,你還是别想這些了。”
“葉長衛如此信任您與烏珠君侯的君臣之情。”
“我不是信君臣之情,是你的性命忒不值錢。”葉琳側首,說完戲谑地笑了笑,趾高氣昂地扯了扯鎖鍊,牽牲口似的向前走去。
害怕這種東西,蒼凜很少有。他們北崇尚武,本就是浴血生出來的膽魄,可不知為何,蒼凜這次真的感覺到膽寒了。
推開一道平平無奇的門,屋子裡的沉水香氣撲面而來。隔着門的時候能聽到屋内之人低聲交談,可他們走進屋子,對話聲戛然而止。
繞過屏風,葉琳臉上剛擡出來的笑一點點垮了下去。
屋内燃着一爐香,宋衿就站在爐邊,一點點撥弄着裡面的香灰。她盈盈而立,看到葉琳的時候,眼裡盡是勝利者的姿态。而谷宥就卧在軟榻上看着她,似乎關系十分親昵。
好一幅君臣和樂的畫面!
葉琳頓了頓,行禮道:“大人,蒼氏已經帶到。”
谷宥擡眼,上下打量了蒼凜一番,“果真是天人之姿。若是蒼侯能識時務,明事理,想來身上也不必纏這鐐铐。”
蒼凜沉而不語。
谷宥語調一轉,惡狠狠地道:“偏生我最恨的就是你這樣的人。本該屬于你的,你不去守好,不屬于你的,你卻賊心大起。”
“北崇隻是想在亂世之中謀個活路,危難之時,我也并非真的全心全意效力京畿。”蒼凜不卑不亢道。
“你要謀活路,卻要了我們的性命。”谷宥笑了笑,道:“放出消息,蒼凜已經歸降,北崇十八城九十六部,凡願為逐日之事效力者,既往不咎。”
“是。”葉琳領命,躬身的時候,目光仍是忍不住上下在宋衿身上遊移。
谷宥隻能有一個親信。
而天下之主也隻能有一個尹相。
宋衿道:“大人,我有一策。不妨将他安置給聞侯,以示誠意。”
葉琳猛地擡頭,駁道:“事關逐日,如何能将他給聞侯安置。蒼氏一代枭雄,若是與聞侯沆瀣一氣,大人該如何安甯?”
“大人。”宋衿放下手裡的香盒,長拜下去,“若是聞侯得到了蒼氏,定會覺得大人能容人,先給她點甜頭,才好拿捏住大局。無非就是羁押個要犯,聞侯又不會放了他。”
葉琳還想勸下去,谷宥卻道:“我本就有意如此,葉琳,去做吧。”
“大人!”
“去吧。”
再說下去,谷宥怕是要動怒,葉琳露了怯,應了聲,不甘不願地拽着鐵鍊,二人丁零當啷出去了。
香爐飄起袅袅輕煙,聞上去沁人心脾,倒是和烏珠城内濃烈的硝煙烽火味道隔絕開。
宋衿也是最近察覺到,峥嵘一生的烏珠君侯不愛聞戰場上的味道。
她跪坐在一旁的雅座上,靜靜垂眸,等着谷宥續上她們被打斷的話。她已經揣摩透了谷宥的心意,大概還要再停那麼一會,谷宥才會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