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驚慌失措的一嗓子,穿透力極強,連遠處轟轟烈烈的金戈之聲和那怒濤拍岸之聲都沒能蓋住。混戰的三人茫然停手,一同望去。
隻見葉琳喊完這一嗓子,從黃綠相接的蘆葦地裡沖出來,好似一支離弦之劍。她飛身撲向聞霄,縱使身材嬌小,還是将聞霄撞翻在地,匕首跟着飛出去老遠,隻在掙紮時割破了手臂皮肉。
停下打鬥的三個人愣了下,突然意識到——聞霄要自戕!她要帶着李蕪的魂魄一起死!
這時,他們都無心戀戰,一齊奔了過去。蒼凜踢什麼晦氣之物似的一腳把那匕首踢得老遠,生怕它再禍害人。
祝煜從葉琳身下撈過聞霄時,發現她面色慘白,雙唇顫抖不止,額發全是濡濕的汗水。她身體顫抖不止,恍若中風的人。祝煜開始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一把攥住她的手,她仍是在抖,便幹脆把她拘束在懷裡。
腳步聲在耳邊響起,祝煜擡刀指着來人,目光卻沒從聞霄臉上移開半分。
“别過來!”
不知為何,蒼家的兄弟倆這次格外聽話。
蒼楚道:“好好好,我不過去,你可别讓她死了啊。她死了我可交不了差。”
“滾!”祝煜怒吼了一嗓子。
聞霄的臉就在頸邊,冰涼涼的,像是……像是三年前她死去的那天。
祝煜艱難吞咽了下,猛然間不知如今到底是三年前還是三年後。他無助地望向四野,手在聞霄身體上上下下了一遍,姑娘全須全尾,受了傷,卻都不是緻命傷。
“聞霄,聞霄。”祝煜心急如焚,柔聲喚道:“你告訴我哪裡不舒服,好嗎?”
“我……”聞霄的雙瞳開始渙散,身體抽搐越發厲害,劇烈咳嗽幾聲,竟吐出口鮮血。
葉琳舉起雙手,“不是我撞的,我撞不出這麼大的毛病。”
祝煜歎了口氣,重新把她摟回去,脖頸間能清晰感受到聞霄額頭似乎有什麼在跳,像是膨脹的血液充斥了渾身的血管。
一時之間,祝煜感到有些無措,他覺得懷中之人有些不對勁。
他再看向聞霄的臉,上面挂着熟悉的笑意,帶着悲天憫人的慈悲。
祝煜吓了一跳,“你……”
聞霄雙眉緊皺,隻是刹那,那屬于李蕪的表情便被她壓了下去。她像是身體裡住了兩個魂魄在打架,一會是李蕪,一會是她。隻是多數時候,都是聞霄在占據上風。
聞霄笑了笑,撇開祝煜的手,踉跄幾步,喃喃自語道:“這次,你絕對跑不掉了。”
“值得嗎?你拘束的也不過是一個化形。”李蕪的聲音在腦海中浮現。
“若是能傷你分毫,也算我大仇得報。就算我身死,也還會有千千萬萬的我,聞霄一人,換京畿傾覆,死不足惜。”
“我記得你十分惜命的。”
“哈!我若是惜命,咱們對着活個長命百歲,有什麼意思?不若一起歸西,到了鬼門關前,咱們好好清算這筆帳。”
聞霄說完,抓起地上一塊尖石頭,眼見着就要抹脖子。
祝煜眼疾手快,一個手刀劈得聞霄手臂軟綿綿垂下去。
“差點又讓你作死成功了。”祝煜心裡罵了一串又一串,到最後嘴上說得倒是文雅起來。“葉琳,攔住蒼家那兩條瘋狗,别來煩我。”
葉琳有些不明所以,還是連滾帶爬起身照做。
祝煜一把薅下額間的紅白麻繩,麻繩脫了他的手,随風飄走了。
兩指并攏定在聞霄額間的那一刻,聞霄身體不再痙攣,她目光無神,靜靜定在原處。
疾風驟起,風雲變幻。
整個天地都被陰雲籠罩,那熾熱的太陽強行被遮住,地上之人也徹底從烈火煉獄中解脫。
河水卷起的浪越來越急,拍在岸邊巨石上,水花時不時濺在祝煜和聞霄的身上。他們的衣襟随風飄起,人卻定海神針似的,屹然不動。
祝煜屏息凝神,心裡慶幸竟然有用。可漸漸的,他眼前的景色一一堕入黑暗之中,眼前隻有纏繞着一團黑氣的聞霄。
祝煜徹底清晰了聞霄要做什麼,她竟然用凡人之軀與東君對抗,硬是拘束住李蕪的魂魄。若是聞霄受損,李蕪自然也大受創傷。
越是看明白這一切,祝煜越是揪心。
可漸漸的,連眼前聞霄的樣貌也變了,變成了一個模糊的人形,透過那團黑霧,祝煜看到了一張臉。他認不出這是誰,又覺得倍感熟悉。
尖銳的鳥鳴在耳邊響起,整個天地似乎都在悲鳴。
祝煜突然意識到,這是東君,是他的血仇。
“緣中,你要為我們報仇!”
“緣中,殺了他!”
“你已經在人間遊蕩太久了,是時候回歸神位了。”
祝煜惶恐地看向四周,山川河流,飛禽走獸,一一都有了魂魄,那些逝去的神明穿越千年,重新找上了他。
他們要他複仇,可他是緣中仙人,祝煜又是誰?
祝煜感到徹頭徹尾的恐懼,整個人被虛無感吞噬。
他站在了仙人的視角,看到浮世之中,人的生命不過一瞬。他們用各種清規戒律、人生規劃去規訓自己,他們甘願抛棄自由,循規蹈矩地考官或是營生,然後結婚、生子,不過是為了化解人生的虛無。
這一刻,祝煜意識到,生命本是無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