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津門内,已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人們都在傳着刑場之上有神迹降臨,真要說是何等神迹,從何而來,又是支支吾吾講不明白。衆人七嘴八舌傳來傳去,什麼版本都有,故事就變了面貌。
聞氏大宅門前,幾個駐守的士兵有些昏昏欲睡,又不敢真的偷懶,隻得倚在門口的石像墩子前發牢騷。
忽地身後一片清涼,伴随着泔水的惡臭,士兵忙慘叫一聲跳開。
塗清端抱着個盆子,裡面髒水污水潑了他們一身,她倒也不懼怕,将盆子一摔,掐着腰道:“少在我家門前礙事。”
士兵頓時火冒三丈,扛起長矛,吼道:“你這個賤婦,信不信我們直接要了你的命?”
“那你殺我啊。”
塗清端幹脆揚起漂亮的脖頸,朝那鋒刃上靠,“來啊,殺死我啊!”
士兵果真怵怵地後退,端着長矛不知如何是好。
塗清端便冷笑一聲,轉頭回了屋内,她那頭如水的長發鞭子似的抽在士兵臉上,士兵也不敢再多動作。
不知是不是城内肅殺的氛圍會影響植物,一路穿過聞氏大宅的亭台水榭,她忽地覺出這些古樹和藤蔓的葉子,都是低落耷拉着的。
塗清端不是熱愛擺弄花草之人,面對這些頹敗的草木,她隻走馬觀花般看那一眼。
她走得極快,就好像越快奔向卧房,就能越遠離門外的紛争。人們一定想不到,她想要的是兒女雙全的平淡生活,如今面對聞氏家族的一切淵源,願意勉力支持,是為了無妄的愛情。
愛情啊,似乎已經遙遠。
夫妻同床共枕之緣,早已是一片水月鏡花,生活蹉跎得她喪失鬥志,連愛的輪廓都已經模糊。
鞋襪突然被一根粗樹藤絆倒,塗清端猝不及防,重重趴在地上。
她掙紮着要爬起來,覺察出什麼,狼狽地擡起來頭。
那人穿了灰色披風,靜坐在欄杆邊,整理着衣裙,外頭兵荒馬亂,她卻閑适自在。
她的聲音鬼氣森森,“聞夫人,對那些士兵揚眉吐氣,怎麼轉頭就慌張如此?”
塗清端想起和這人的約定,頓時洩了氣,也不管腳腕和樹藤如何糾纏,趴在地上,臉貼上冰涼的地。
“與你無關。”
那人繼續道:“你無非是明白,你是聞霄的軟肋把柄,你必須活着,聞霄才會不顧一切奔來,君侯就不敢動你。”
塗清端恨恨地說:“是又怎樣!我自己的女兒,我不能倚仗嗎?”
“你們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可聞霄不能有這根軟肋,我不答應,這天下生靈也不答應!”
“天下生靈與我何幹?”
喊完這凄厲的一嗓子,塗清端淚如雨下,趴在地上痛哭起來,手不斷捶打着地面。
“大人,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你放過我們一家吧。”
那灰衣人隻是輕佻地揚了揚下巴,并不作聲。
塗清端道:“我去找小霄,我帶着她和聞霁遠走高飛,遠走高飛……”
“這和你當初說的可不一樣。”
“我不複仇了,我不在乎什麼聞氏的宿命,我也不在乎這些冤屈,我三個孩子一個殘疾一個失蹤,還有一個命懸一線,我求求你,讓我們離開這裡吧?”
她朝前爬着,卑微地抓住那人的腳踝,想要做小伏低,奢求一線生機。誰知那人長腿一擡,愣是将她蹬開,像是踹一堆垃圾。
那人踹人的時候長袖一揚,一個瓷瓶在地上滾了個圈。
“聞夫人,想想你夫君含冤而死,想想聞霄的前程啊!我們好聚好散,你将它吃了,留個全屍。”
塗清端恨得咬牙切齒,滿是淚水的眼愈發猙獰,連淚水都滿是血色。
“我要活着。”
那人輕歎一口氣,鬼魅似的飄離了,隻是路過塗清端的時候,刻意停下腳步,從袖子裡摸出把雕花匕首。
晴空白日一聲驚雷,門外的士兵聞着一身泔水味越想越氣,站起身道:“我殺不了她,還揍不了嗎?”
于是一行人浩浩蕩蕩殺進聞府,來勢洶洶,恨不得将塗清端拆骨扒皮。他們走到哪砸到哪,連花花草草也不放過,長刀長矛利落劈砍着,落葉便紛紛如雨而下。
直到聽到同伴的慘叫聲,領頭的士兵緊緊端着長跑小跑過去,“怎的了?怎的了?”
他見到眼前的慘狀,倒吸一口涼氣,緊張地嘴唇都哆嗦不止。
那美豔的女子躺在地上,喉嚨被人殘暴地隔開,雪白的脖頸就像是個破口袋,鮮血汩汩從傷口流出。
塗清端的雙眼怨恨地瞪着,身體姿勢扭曲而又詭異,似乎還在微微抽搐着。
“你殺了她?你殺了她?”
領頭的士兵抓過同伴,說話像是哀嚎,“你殺了他我怎麼和君侯交差?”
同伴頭盔都戴不穩,慌亂地搖手,“不是我,不是我……我一來她就這樣了。”
“快去禀報君侯!”
他們立即匆匆而去,一路策馬狂奔向大風宮。
馬蹄太急,踏過一片水坑,濺起一大片污水。祝煜立即揚起他那潇灑拉風的紅披風,替聞霄遮了一身污。
聞霄感激地望了他一眼,道:“他們像是去大風宮,出什麼事了嗎?”
祝煜凝眉,“眼下四處戒嚴,大風宮有事就是我們無事,走,跟緊我。”
他握着聞霄的手,悄悄從藏身的巷口挪到商鋪門廊下面,身後的宋衿和聞霧立即跟了上去。